这个结论让他呆坐许久,才从电脑前站起来。也许新闻里说的那些并不完全属实,但也可能实情比报道出来的更加严重。何况……方思慎如今也懂了,很多时候,属实不属实的,其实并不重要。方笃之见儿子没按时回家,便打电话来催。方思慎匆忙动身,路过一个报刊亭,想起最近方院长照常上班,办公室里最不缺报纸,那么父亲应该早就知道了,竟然一个字也没提。&ldo;爸爸,洪歆尧家里的事……&rdo;不等儿子说完,方笃之便点头:&ldo;你也看到了?&rdo;方思慎答得很小心:&ldo;我今天才看到。您说……&rdo;方笃之放下手里的材料,抬起头:&ldo;洪家恐怕好运气到头了。连地方官员都未能幸免,看这意思,怕是有人想把河津一锅端,重新洗牌。&rdo;这话说得冷酷又无情,方思慎呆了呆,才反应过来:&ldo;爸爸?&rdo;方笃之不管他什么表情声调,自顾道:&ldo;洪大少爷这个学,不见得还能上圆满。你也稍微注意点,在学校别跟人多说。&rdo;方思慎心里一阵刺痛。望了父亲半晌,撑着门框慢慢道:&ldo;爸爸,洪歆尧救过我的命,不止一次。&rdo;方笃之不说话了。低头沉默许久,才道:&ldo;小思,出了这样的事,你我都无能为力。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凭洪家的实力,就是倒了,也不至于山穷水尽。再说洪歆尧本人这几年一直在京里,应该不会受太大牵连。他是救过你,但咱们也并非没有回报过。他还年轻,又有能力,过了这一坎,以后要东山再起,未必不是指日可待。这会儿正乱的时候,旁人谁也凑不起这热闹。将来有机会,再看能帮上什么忙吧……&rdo;方笃之泛泛地安慰着儿子,心里却想:连媒体都公开宣称是有人举报,洪家只怕出了内鬼。两军对垒之际,偏偏后院起火,洪要革垄断河津乌金二十余年,想必早有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伺机已久。这会儿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甚至赶尽杀绝斩草除根,都不是没有可能。皱了皱眉头,心里涌起一股厌烦情绪。党部提倡的举报体制,每逢必要时刻,其显著效果便彰显无遗。方大院长装病住院期间,他自个儿当然觉着是韬光养晦,落在某些人眼里不免理解为潦倒失意,就有那喜欢锦上添花的,几封匿名举报信寄到了学政署高教司监察处。前些时候金帛工程审计复核不了了之,才松了一口气,不想这几封举报信又被翻了出来,隔三岔五请方院长说明情况。好比厨房里的蟑螂,不时在眼前恶心硌应一下,杀不光赶不尽,有什么办法?方笃之一面谨慎地应付着上面的调查,一面不动声色寻找背后捅刀子的罪魁祸首。儿子面前,他自认还不到要交代的地步,暂且瞒住。方思慎极少看见父亲摆出这样阴沉的脸色,站了一会儿,转身回自己房间。无情的话往往也是有道理的话,在现实的世界里,百无一用是书生。然而知道归知道,对于父亲如此势利的态度,心里忍不住有些发寒。与此同时,他又非常确定,父亲之所以把态度摆得这样清楚,乃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爱护。这样别扭着,接连几天没回家,在疗养院过夜。华鼎松精神明显好转,方思慎来不及高兴,医生就暗示他,回光返照而已,不过是两三天的事。这天刚下课,忽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听出是高诚实,方思慎奇道:&ldo;高师兄,你换号了?&rdo;那边答得又轻又快:&ldo;不是,临时借的。小方,你听我说,你爸爸这边有点事,这两天可能不会回去……&rdo;方思慎心头一紧:&ldo;我爸高血压又犯了?&rdo;&ldo;不是不是,教授身体挺好的,是,是工作上的事。有人乱说话,污蔑教授,我们正在配合上级调查,可能会找你了解情况,你可千万稳住,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知道的……&rdo;高诚实停了停,咬牙,&ldo;事物都有多面性,你以为你知道,其实不过管窥蠡测,根本不能算是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爸爸在院长这个位子上,办了多少大事,难免招小人嫉忌。你是他儿子,这种时刻若是都不站在他这边,只怕他要伤透了心……&rdo;高诚实的声音从话筒传出来,在耳边化作嗡嗡回响。方思慎好不容易听明白话里暗含的意思,莫非他在担心自己会&ldo;大义灭亲&rdo;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