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济民苦笑了一下,摇头说道:“小官小吏,不过是坐在一个无?处施展的闲职上,不敢当此名号。”宋蕙问道:“可是仅凭此点,就?能推断家?父是县令将前往任职?”萧瑜便不再保留,直接分析起?来。“大人身上所?穿衣物乃是江南织造的工艺,日光和阴影处交替下,淡青色的袍服呈现蓝色,北地不必南方富庶,以这?匹老马和所?带的书箱来看?,您二位的私财不算富贵,因此这?件袍服不可能是江南所?进北方的昂贵之物,而这?种光锦制成的圆领袍,在本朝,有功名之人按制必须服圆领锦袍。”“一个有功名在身,却穿着江南的衣服,行路困渴,不时驻马远眺,加之我昨日得知易原县县令之职空缺,斗胆推断您是即将赴任的县令大人。”冬儿听得钦佩,萧瑜讨她?欢心,继续说道:“大人年岁已?高,祖籍幽州却任职南方县令,今年恰逢科考之年,原本定在三年前的科举因为国丧不曾开科,如此算来六年时间,想必您是前科进士,只是名次不高,因为依照科考之制,科考名在三十之前者都留在京中任职,不会外调做小地县令。”宋蕙和宋济民听得瞠目结舌,看?着冬儿和萧瑜亲密微笑对视,不禁感?叹当时人才之多,心中难免欣慰。萧瑜对冬儿说了句悄悄话:“还?有一点不好和他们?说,当年开科举子中只有三人年过花甲,一人为探花,还?在翰林院当值,另两位名次都不高,我是没见过的。”冬儿佩服又羡慕,轻声嘟哝着:“殿下真是又聪明又坏,谁都会被你骗到。”宋济民不禁感?叹:“卫兰公子之才,当世罕见,我,我都有些好奇你到底是不是太医之子了,果然这?京城之中人才济济啊!”冬儿为他打圆场道:“要是他真的是什么隐姓埋名的王公贵族,我嫁给他也就?是积了福分了!”宋蕙是那种性情中人,喜好结交贤能之才,长揖到地:“愧为兄字,还?请受我一拜。”萧瑜扶起?他,眼中杂着一丝难耐的情绪,宋蕙对他一见如故,可是宋蕙却真真正正是他和冬儿的故人啊。前一世,冬儿和他来到幽州隐居,途中遇到一位被刺伤背部,称自己父亲被奸臣所?害,告冤无?门?,要到京城中告御状的人,正是这?位宋蕙,此后萧瑜和冬儿便意外卷入幽州官场的泥潭中,萧瑜也正是顶替宋蕙的身份返京,成功复仇。都说人老多情,萧瑜的年岁不老,可是他的心却感?到痛楚,如今就?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前世回忆了。宋济民和宋蕙问了一些京中近况,冬儿看?到两人愁容满面?的,欲言又止,萧瑜笑着鼓励她?有什么话直接问二人就?好。“大人和宋兄都是和蔼可亲之人,冬儿不必畏怯。”他又毫不吝啬地夸奖冬儿道:“说来,大人和宋兄有所?不知,我这?位娘子可实在是我三生有幸得来的贵人,论起?身份,我不过是一介平民,她?可是陛下亲封的二品尚宫女?官呢。”虽然两人不喜欢提起?萧竞权,可是萧竞权给的封赏还?是很有用的,能为冬儿长脸的是,萧瑜是一件都不会落下的。看?冬儿年轻娇憨,竟然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身份,宋济民和宋蕙又要大拜,冬儿也不敢当,直截了当地问:“县令大人已?经从江州辞官归田了,为何又要到易原县做县令呢,回乡安享天?伦之乐,不好吗?”萧瑜浅笑着看?她?问问题,用深情的眸光将她?的身影一笔一画勾勒在眼底。宋济民也欣慰这?年轻的小夫妻恩爱和睦,年纪大了也乐于见得这?样的场面?,催促宋蕙也要早些成家?。“父亲……大哥不都已?经让您孙儿孙女?环绕膝前了,怎么还?催促着我……”几?人笑了起?来,总算是扫了宋济民和宋蕙脸上的忧愁之色。“姑娘生在在京城,又在皇宫中当差,可能还?不知道幽州生民疾苦。”冬儿好奇问道:“疾苦?幽州毗邻京州,与京城相?连,拱卫京师,我记得兰哥哥和我说过幽州土地广袤,人口众多,又怎会生民疾苦呢?”萧瑜抚过她?鬓边发髻:“我不是幽州之人,怎能口代他人,转述他人之苦呢,冬儿就?听大人和公子说吧。”“嗯,还?请大人见谅。”宋蕙安慰道:“唉,幽州百姓之苦,有人能用心倾耳聆听,也便让人欣慰了,姑娘不必自责。“所?谓幽州之苦,不在天?地,天?地经纬之别不可变,自然之偏私,纵是诸葛在世,亦不能改,可是,若是政有偏私,私在人为,却如何不苦?”这?些文绉绉的话冬儿学得还?不是十分到位,可是听这?样一位白发老人字字悲歌控诉,不禁心中震动,仿佛自己也是一个生长在幽州的人一般。“人为之私……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为何朝廷会有私心呢?”宋蕙叹息道:“幽州环围京师,自古以来,强干弱枝之理所?在,幽州膏脂,尽奉京都,乃至幽州疲敝,物量昂贵堪比京城,可是百姓之收却贫弱不堪;至于幽州官吏,欺上瞒下,不为百姓安治,只求虚写政绩,早日调任京州敛财,以致幽州之民恭顺异常,却贫困交加,不平自忍,求告无?门?啊。”宋济民捋了一把花白的胡须道:“可惜我才学不成,不能考入前三十名进士,不然也能留在京中,为幽州百姓求告陛下了。”冬儿轻声念道:“好可怜,陛下竟然不知道那些官员是这?样作为的吗,想来不是这?样的道理……”“当真如此吗?”萧瑜许久不说话,挽住冬儿的手,向她?点头,她?方才的想法是对的。他声音冷清,杂着对天?下黎庶不幸的衷情,又像是在扪心自问一般审考着他这?位曾经的九皇子。“我倒是觉得有两句是关键,‘强干弱枝’、‘幽州膏脂,尽奉京都。’,据我所?知,前朝幽州并不贫弱,自打本朝建元起?,幽州便是此番苦景,你说你以功名为变法,可是我却知道,科考虽是平待天?下举子,其中不平之分,幽州举子独占。若是幽州录考之人与京州相?同,幽州真的会三代朝堂,为官者寥寥吗?”因身上流着异族的血液,萧瑜受过太多不平,心知这?世上最不平之事不在明处,全在暗处,他最敬爱的太傅便是幽州人士,萧瑜听多了这?其中的不平事,自小便有抱负,希望有一日除弊幽州百姓的苦痛。宋蕙思忖了许久,眼中闪着泪光,只说道:“是啊,父亲忘了你为何白首才得中进士了吗?陛下怎会不知道呢……儿子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想必是利益在其中,生生吸剥着幽州百姓的血肉罢了,不为胜过作为罢了。”冬儿侧着头想了想,答道:“我也是见过陛下的,其实我倒是觉得,有些事也并非是他一个人就?能做主的,他要是一个人能管了天?下的事,早就?忙的不可开交了,哪里像现在这?样左一个娘娘右一个娘娘的……嗯,若是我说的不对,你们?也不要笑话我。”她?的话总算扫除了一些阴翳的气?氛,其余三人只笑她?是性情中人,却不觉得她?说起?话来有什么可笑的地方。萧瑜看?着冬儿,前世冬儿没有表露出她?喜欢谈论和求问的意愿,萧瑜便以为她?不懂,可是如今的冬儿和上一世的冬儿都是一样的,是他萧瑜的错,是他让冬儿不能像如今这?般与人谈说的。如今看?她?腼腆笑容,与人大胆说话,已?经不再是那个柔柔弱弱声如蚊蚋的小宫女?了。风声若哀,萧瑜回想前世,又望今生,大多相?同,又大多不同,只是他窥见他的冬儿飒若霓凰,振翅栩栩,便得了千万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