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个?生得?颇为朴实的汉子,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在阳光底下泛着光亮的汗光。他被问得?一愣,不掩疑惑地上下打量易渡桥一番:“轻舟,你怎么了?”易渡桥也愣了。他们认识?不过那汉子没太?纠结此等异样,熟络地从肩上挑的筐里摸出指甲盖大的亮晶晶的石头递给她?:“刚从山里挖的,你不是要结丹吗?拿去。”那是颗成?色不大好的下凡星。等易渡桥拿去,他继续笑道,“镇国公府不是早就倒台了,你怎么突然开始关注这些……”他神色一紧,“你不会进金陵城听?人?家说闲话了吧,最近正道那边查得?可紧,我们这种‘歪门邪道’得?避着点?。”说“歪门邪道”的时候,他的神色不经意间染上了几分自嘲。易渡桥把下凡星握在手里,不知为何对他十分亲近,遂和?颜悦色地道:“我知道了。”看样子,此人?是和?李轻舟一起修炼的邪修,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想来是有的,不都?说当?年邪修势大么?冰凉的下凡星硌得?她?手疼,易渡桥下意识放出神识穿透城墙,刹那间半个?金陵都?收归她?的眼底。筑基巅峰。她?刹那间判断出了李轻舟如今的实力,继而远眺金陵,试图一窥当?年城里的热闹。画舫悠悠地穿过小河,一路飘过了人?潮涌动的街道与充斥着脂粉香的青楼,最终停在了酒楼之前。那酒楼招牌是虫草鸭方,大抵是循了永安城的喜好——京城里的皇亲贵胄就算打个?喷嚏都?有无数人?效仿,力求连擦鼻子的帕子都?要一致才好。再向楼里探,易渡桥的神识像是被片羽柔柔拂过,一眼定在了二楼的男子身上。那是个?修士。神识急速撤出金陵,易渡桥心里有种感觉,她?冒失了。等了一会,她?没感受到追来的神识,又暗暗松了口?气,想来那人?未到筑基巅峰,感受不到她?的神识。“你到底吃错什么药了?”那汉子突然开口?,易渡桥一惊,连怎么脱身都?想好了,结果听?他感叹道,“轻舟都?会笑了!”语气慈祥得?彷如一个?心疼孩子的老母亲。易渡桥:“……哈哈。”她?干笑了声,原来李轻舟的怪脾气在入鬼道前就有所体现了。那汉子把筐又挑了起来,易渡桥略略好奇地探头看了眼,里面放了几只被戳穿了喉咙的野鸡,而鸡毛底下零星地散落着两三?颗下凡星——品相都?不太?好,卖不上价钱,但也正因为此,颇受民间邪修的青睐。她?怕露出破绽不好再问,那汉子却是个?兜不住话的,随手把她?头上的草屑拂掉,一边走路一边道:“十几口?人?就等咱俩回去吃口?热乎饭,怎么样,今天我猎的还够多吧?”易渡桥配合地点?头。得?到认同,他笑得?愈发开怀:“可惜你最近要辟谷,没口?福了!”易渡桥叹了口?气。齐瑜难得?看易渡桥吃瘪,笑着调动灵力引来一阵微风,把头上另一侧的草屑也吹干净了。金陵城的酒楼里,那修士向刚刚进门的一人?拱了拱手:“问天阁的前辈们亲至,曲安有失远迎。”来人?倒不在意这些:“无妨。仙门与凡间规矩不同,在我面前不必拘礼。”曲安应了几声好,到底是没敢太?过放肆,躬身将他迎至座上:“多谢前辈,受教了。”他神色略略有些不自在,那问天阁的修士看出来了异样,遂宽慰道:“此次还有几个?小辈随我出来历练,均是练气巅峰的好手,你不必担忧。如有什么事,尽管同我说就好。”曲安犹豫了会才道:“方才有神识进了金陵,只是我境界不够,不敢轻易打草惊蛇。……前辈,我怀疑是邪修。”有情刀(十四)同那汉子套了?半天的话,易渡桥口干舌燥地坐下来喝了?口水,大致在心里整理出来了?这些时日里发生的事。从?第一缕灵力流入凡人的内府开始,修道之路便以永无止息的趋势席卷整个?大楚。甚至不止是大楚,北蒙南蛮,苗疆西域,个?个?都想?贪一杯名为得道飞升的烈酒。其中,唯有大楚对民间修士管的最?严,没经问天阁准许的统一打成邪修。所以李轻舟一路往南逃到了?金陵城,在这遇到了?同样被问天阁追得屁滚尿流的张婉等一众邪修,就此?相依为?命。张婉不是别人,正是那挑鱼的大汉。易渡桥听了?后?无甚反应,倒是齐瑜被雷得外焦里嫩,再看他肩上的扁担时总觉得那是根棒槌粗的绣花针。满脸胡茬的张婉壮士同时兼顾了?给人做饭与?教人修炼的两大职责,一路把李轻舟拉扯到了?筑基巅峰,让她糊里糊涂地找到了?道心。其实也不算找到——李轻舟自修道以来就和不朽花脱不了?干系,易渡桥清楚地在她的内府里看见过无数次幢幢的鬼影,比起“找到”不如?说是“继承”,她用的是不朽花的道心。由死寻生。想?到这,易渡桥动了?动指尖,明显凝练出了?人形的阿四出现在她身后?。阿四道:“尊上。”炖煮鱼汤的香气远远地飘了?进来,这会?屋里没人,易渡桥没什么顾忌:“我如?今有多少万重山可以用?”李轻舟给这些鬼影取了?个?颇雅致的名,叫万重山。阿四问过这名字有何深意,结果李轻舟只是弯着眼睛笑了?笑,道:“轻舟已过万重山嘛。”阿四总觉得这个?名字不吉利,已过……像尊上要把他们都抛下了?似的。不过他没敢说,面对易渡桥明显不正常地询问也没多想?,低眉顺眼地答道:“一百余人。”易渡桥当场惊了?:“一百余人?”阿四这才抬头,挠了?挠后?脑勺:“尊上自己去乱葬岗收的,还说这些魂魄不一定乐意和你?走,结果一挥手带走了?一群……尊上不记得了??”易渡桥:“……”古往今来,傀儡术向来是顺应天地生死之道,傀儡师终其一生能有十来个?万重山就已然能称作一代宗师了?,哪有她这样能数以百计的?谁能想?到李轻舟还真下得去手刨人家的坟!“李大师”的伟岸形象在易渡桥与?齐瑜心里碎得彻彻底底,连个?渣都没留下。专注当透明人的齐瑜脆弱地捂住了?心口,感觉她的身子骨要和那颗对李轻舟敬仰万分的心一起碎了?。阿四好像打?开了?话匣子,继续道:“尊上为?了?将魂线系在那些鬼影上手烂了?好几回,也不知道爱惜身体。”他的语气里似有怨念,易渡桥张开十指看了?看,指根上果然圈上了?几道魂线勒出来的疤。她捏了?个?治伤祛疤的符咒,结果手上毫无反应,当下心里就明白了?——这伤和叩心印一样,嵌在了?灵骨上治不好的。易渡桥摸了?摸鼻尖,不大好意思?替她师父应下来“爱惜身体”的要求,毕竟要换作她估计也得这么拼命。仙门步步紧逼,要是手里不把着点保命之术,下一个?进乱葬岗等着招魂的就是她了?。她与?阿四陷入了?沉默,阿四叹了?口气,只觉得可能是他又唠叨多了?,尊上不爱听。正当他反省自己是不是该少说点话时,只听“当”一声脆响,灶台上的鱼汤晃了?晃,连汤带锅撒了?一地。易渡桥蓦地站了?起来:“婉叔?”张婉提溜起来了?那柄扁担,鱼汤溅到了?他的衣裳上也无暇顾及:“有人闯阵。”邪修藏身在山野之间,为?了?掩人耳目,张婉在整个?山上画了?片用来隐匿气息的大阵。他是个?阵修,总吹牛说他当年在苍枢山学过艺。没人信他,能有拜进苍枢山的福气还来当什么邪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