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叶陈氏称作若兰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她叫柳若兰,生得娇媚可人,从前就是十里八村最漂亮的美人。她后来嫁到了县里,据她娘炫耀,说是嫁到了县上富商家,以后要过着穿金戴银的好日子了。哪曾想,上个月她又灰溜溜回来了,再也没回镇上。村里都传,她是被休回来的。柳若兰虽然被赶了回来,但手头的银钱却不少,穿得精致漂亮,在村里打眼儿得很。她还抹了胭脂描了眉,头上簪了绯红的绢花,哪怕已经二十多岁了,还和未嫁前一样娇媚可人。她听到叶陈氏喊自已的名字,立刻拿手帕捂着嘴一阵娇笑,惹得好几个男人偏着头看她,眼睛都瞪得圆了。柳若兰捂着嘴笑,“没见过没见过。县里也没有大言不惭要考秀才的哥儿呢!还是咱村里能人多,可得叫向哥儿出去给咱考一个回来!好开开眼啊!”她说着抬举的话,可语气却是讽刺轻蔑。叶小尘抓住李介丘的手,看着向小园面对一大群瞧不起他的人,只觉得心里难受,抓住他的手指都不自觉使了两分力气,捏得李介丘的手腕都红了。李介丘安抚般的拍了拍叶小尘的手,小声说道:“你别担心,再看看他会怎么说。”向小园被一群人笑话,也不觉得害臊,反而更挺直了脊背,他直直看向叶容川,说道:“从前哥儿确实考不了秀才。可是一年前,新皇登基就下了恩典,开了小哥儿科举的先河。村里的婶娘叔伯困居一隅,不知道这些消息流通倒罢了,但叶童生可是扬言要考秀才考举人的,难道也对我朝新颁的律令不清不楚?”这话瞬间就抬高了,叶容川一个读书人,若是连律令律法都不清楚,这传出去他还有什么脸考秀才。他又拽住叶陈氏的袖子,连连说道:“娘、娘,您可别说了。是真的,现在是真的能考!哥儿也能考了!”他虽然也觉得向小园这番话很好笑,可向小园搬出律令律法来,他哪敢说不。叶陈氏愣了,在场所有人都愣了?还真是变天了,如今连小哥儿都能考秀才了?!那些看热闹的人突然不敢再说话,他们都晓得向小园的厉害,还真怕他考上了记恨今天落井下石。叶陈氏愣了一会儿,突然又说道:“能考又如何?你能考上吗?你以为秀才是什么,凭你一个小哥儿也说考就考得上?”向小园突然笑了笑,偏着头反问道:“小哥儿怎么了?你看不起小哥儿?”听到这话,叶陈氏又大笑起来,“你看看,村子里有几个看得起哥儿的?哥儿就是天生贱命,天生给人当牛做马的!你还想考秀才,你大白天就说梦话呢!”向小园还是笑,转眼又看向叶容川,再问:“叶童生,你也看不起小哥儿?”他嘴角虽然含着笑意,眼神却是冷冰冰的,沉得像一潭发黑的深水,瞧不见底。叶容川心里咯噔一下,直觉这话不对劲!但他一看到向小园那双暗沉的眼睛,肩膀就一哆嗦,什么话都往外倒了。他还算说得委婉,但大抵意思也差不离,“我娘只是个村妇,说话不中听。但话糙理不糙啊,小园,你不要好高骛远!你出来开什么书斋,就已经很抛头露面了,如今还想考科举,哪家好人家的哥儿像你这样啊。哥儿本就生来卑微,依附男人而活,你看我们家尘哥儿,如今日子过得好,不也是因为找了一个疼他的男人吗?哥儿本来就比不得男子,你要循规蹈矩些,莫要再生出这些不切实际的妄念来!”向小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又笑出声,笑得很畅快,“哈哈哈哈哈。在场的各位叔婶可都听到他叶童生今天说的话了!”他转悠一圈,用冷冰冰的目光扫视着叶容川,还伸出手拍了拍掌:“言语间对哥儿很是不屑,那你还记不记得今上的皇后也是一位哥儿?叶婶婶一口一个贱哥儿,天生的贱命,叶童生也说哥儿生来卑微。实在是好啊,这话要是被其他人听到,你别说想考秀才了,我怕你全家要人头落地啊。”叶陈氏的叫骂声戛然而止,叶容川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脸色煞白,嘴皮都止不住哆嗦起来。书生打扮的男子终于从母亲背后站了出来,他还是攥着叶陈氏的袖子,急急忙忙说道:“绝对没有绝对没有!我们绝对没有对皇后不敬!我、我娘是妇道人家,她不懂这些!小园,你何必疾言厉色,这样吓唬她呢!我、我,我的意思是,秀才难考,你,哥儿身虚体弱,号房里更难捱!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我绝对没有轻贱你,轻贱哥儿!”向小园三两句就把话头逆转了回来,他甩了甩袖子,说道:“和我说有什么用,你还是和这些婶娘叔伯说,千万不要一传十十传百!”他说完甩袖扭头就要进屋,突然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童从窗子钻了出来,都急得快哭了,“先生!先生!婆婆听到了,她气得晕过去了!”急救刚刚还努力保持着冷静镇定的向小园终于装不下去了,他身形都晃了晃,再管不得叶家母子,立刻提着衣裳冲着屋子跑了进去,嘴里还喊着:“娘!”小童嘴里的向婆婆正是向小园的母亲,他爹早死,只留下一个母亲和他相依为命。他母亲身体也不好,常年卧床。刚刚叶陈氏在屋外叫骂,他其实大可以关了门任她撒泼打滚,可就是怕这事闹大了被他娘听到,肯定又要气得病一场的!思及此,向小园才出了门,对上这对丑恶的母子,哪知道闹起来还是没能瞒住。他跌跌撞撞跑进了屋,一楼摆了不少桌子椅子,正是教孩子读书的地方。屋里站了十来个男娃,都不吭声地盯着向小园看,向小园现在顾不得这些了,匆匆嘱咐了两句就爬上了二楼。那个报信的圆头圆脑的小胖子打开门站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大声喊:“救命啊!有没有人可以救命啊,婆婆晕过去了!来个人帮忙请大夫啊!求求了!”小孩儿终于忍不住了,边喊边哭了起来,小胖脸都憋红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叶家母子不敢再待下去,他们被向小园刚刚那番话吓到了,又怕这上门闹一场真把人气死了!村里的人都晓得,向小园的娘终日病歪歪的,要是这口气提不上来,真气死了,这对他家名声也不好听!于是叶陈氏耀武扬威地来,最后扯着儿子灰溜溜地走。倒是一群看热闹的人里头有看到李介丘的,赶紧喊了起来,“这不是李小子吗?李小子是大夫,他能治,小娃赶紧把大夫领进去救人啊!”“是啊是啊,救人要紧,赶紧进去吧!”小胖子看到李介丘,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哭着喊道:“叔,还真是你啊!俺爹还在新房给你做工呢!你救救婆婆吧!求你了!”李介丘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小孩儿的圆脑袋,然后牵着叶小尘说道:“我们进去看看?”叶小尘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连连点头道:“好,我们赶紧进去。”救人如救火,李介丘也没敢耽误,赶紧往屋里走,小胖子指着路将两人领着上了楼。“先生先生!我把大夫请来了!”向小园正趴在床边,扶着娘亲的肩膀轻轻晃动,急得说话都在哽咽,“娘、娘,你醒醒啊!”他听到小胖子的声音,立刻又坐起来扭头看,正好对上了李介丘和叶小尘。他们昨天刚见过,向小园还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想起来李介丘最近在村里的传闻,都说他是个很厉害的大夫,急忙求道:“李大夫,救救我娘!她气得晕过去了!”向小园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把位置让给了李介丘。李介丘拧眉走了过去,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沉声道:“是气急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