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川率领的混编部队从河西县拔寨前往顺化府时,远在距离顺化府不过30公里外的一座破败村寨,正在发生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不过是按照监军马骐大人令,在今日,他们要上缴36根半丈粗3丈长的花梨木料,作为送往顺天府,修建宫殿的贡品。
像这种木料可遇不可求,好巧不巧,这村寨的祖庙祠堂里,正好有36根符合要求的木头。马骐的要求很简单,只需村寨里拆了这祠堂,就能完成所需。但对于已经在此居住超过两百年的村寨人而言,这要求等同让他们把祖坟炸了,拿祖宗的骨头给他煲汤喝。
本已被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的村寨人,一咬牙一跺脚,决定与朝廷对着干。他们用家中拆下的门板桌椅堵塞了进村唯一的路,村中三十几名猎户拿起长弓,爬上了两旁的屋顶,将自家祖先的牌位绑在腰后,决心就算死,也绝不能背弃先祖的名号。
在村长的组织下,小孩与女人被集中在了,早就空空如也的粮仓之中,男人们不论老人还是壮年,全都拿起了武器,隐藏在了村寨的各个角落,等着和来犯者生死相搏。
破落的村寨能战斗的男人不过两百左右,并没有受过正规的军事化训练。除了内府还有一些弓箭,其他人只能用菜刀绑上木棍作为长矛,拿柴刀当成近战武装,拿木制锅盖作为盾牌。就这样的装备,别说打正规军队了,哪怕来些衙役都能打得他们哭爹喊娘。
可即便不敌,害怕到瑟瑟发抖,也没有一位男丁退后半步,因为他们知道,身后不光屹立着祖宗的祠堂,还有自己的妻儿老小。
他们要用这么一场抗争,告诉当权者,苛捐杂税已经让他们无法存活下去。唯有真正拿起武器,才能保护最后一丝的尊严。
他们的想法是那般美好,愿望是那般朴实,但结果却是前所未有的悲凉。因为前来征收的军队,全部身着朱红色的竹鳞甲,高举着一面“隶”字大旗。
所谓的竹鳞甲,选用当地生长超过10年的铁竹为原料,先用水浸泡一月,再用桐油浸泡一年,最后用铁环重叠穿插成行,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比硬扎甲要轻上一倍有余,却不失防御力,造价也是不菲。
在整个交趾,有实力穿上如此甲胄的部队,唯有交趾监军马骐的心头肉——隶人卫。
这是一支神秘的马骐近卫军,总人数万余,全是大明收编交趾时释放的杀人重犯,没有多少人见过他们参加的大规模作战,因为被他们盯上的对手往往尸骨无存。
所以当放哨的猎户发现这支隶人卫走来时,还尤为纳闷,不知朝廷是何用意?
要知道来人并不多,区区五十人,连进村的大道都填不满。这样的人数想对付200名躲藏起来的村民,也是有些难度的,说不定,大伙真能打赢?
这群隶人卫,领头之人身高不过一米五,一身竹鳞甲都显得衣不得体。就是这么一位小个子的长官,却率领着一群人高马大的手下,甚至没有人敢靠近他周遭2米以内,这个距离正是他插在腰间,拖行于地的环首横刀的长度。
一般的横刀,又被称为唐大刀,作为倭国刀的先祖,刃长70公分,全刀长1米,刀锋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而这小个子长官的刀柄长度就有40公分,刀刃长约一米三,挥舞起来,比自己身高还长,难以想象它被舞动起来的模样。
了解隶人卫的朋友都认识,这名不见经传,甚至有着一张娃娃脸的小个子,名为——李高,曾经安南百年才出一个的无上凶犯。只因为被乡里嘲笑矮小,他连夜潜入邻居家中,屠尽十二口,那年他只有13岁。
从此李高踏上了逃亡的生涯,捉刀人追赶,官府通缉,身边朋友出卖。他就这么一路从13岁杀到了20岁,最终被胡氏朝廷生擒,而到这个时候,他已经杀死了不下200人,有无辜的路人,也有朝廷的命官,在他眼中,杀人和吃饭喝水睡觉没有区别,不过是生活所需的一种方式。
可苍天无眼,在其被执行极刑以前,胡氏王朝被大明终结,安南国都没有,昔日的重犯哪有法典可依循?当马骐在最深的地牢中发现他时,就被他眼里那抹黑光吸引,将其收为己用。
直到此刻,李高才发现,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同样是杀人,有的人是犯罪,有的人则是维护正义。
就像此刻,他接到的命令是征收贡品,违令者格杀勿论,缴不齐者格杀勿论,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杀得越多,不会被处罚,还有奖励,这是多么适合自己的职业啊……
之所以不带那么多人来,只因为人太多,可用以分配的人头就太少,杀不痛快,当官都不开心。
而当他们浩浩荡荡靠近村庄不过百米之时,一发利箭嗖的一下破空而来,斜插在了李高身前的大道之上。
“站住!你们这些马骐的走狗,再敢前踏半步就是必死无疑!”射击的猎户一手二十年的拉弓技术,可谓弹无虚发,之所以先行出手,不管叫得多么响亮,说穿了依旧不想落下杀官吏的罪名,那可是要杀头的。
在他们的计划里,只要吓跑这群来自顺化府的官吏,就能让朝廷知道他们反抗的决心,拖上几日,等派出去的信使赶到交州府,联络上布政使黄大人,请他来做主,他们就都还有一线生机。
“莫激动,我是来给你们送失物的。”李高边说边招手,身后一名小弟给拿上来了一个布袋子,“睁开眼睛看看,这个头,是你们掉的吗?”
李高向前一抛,一个狰狞的脑袋从布袋中滚落出来。
屋顶上的猎户有人认了出来,那正是派出去送信的,“二狗子?!”
“看来你们认识,那这状纸也是你们写的咯?”李高甩开了一张沾满鲜血的信纸,煞有其事地看了起来。
“你们说马大人草菅人命,祸害乡里,诬告朝廷命官可是死罪,马大人还没开始杀你们呢,怎能如此冤枉他?
要不然,让我来帮你们把这状纸坐实,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