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曲赦京师为他纳福后,他,仍没有好转。而骄阳,依然如故。看着那人每天辗转反侧不能入睡,看着那人不时咳出血来,看着那人一日比一日更消瘦,而自己却完全无能为力,我心痛如绞。那一日,陈茜又咳血了。在御医又一次让我失望后,多日来积累的不安与恐惧统统爆发了,“你们都在做些什么?拿着国家的俸禄,却什么病也治不好!滚!都给我滚!!”这些尸位素餐的混帐!!斥退御医后,守着昏昏睡去的那人,我沮丧得想哭:茜,为什么我就这么的束手无策?任你一天比一天更虚弱,而我却什么也无法替你做!――我痛恨自己的无能!“阿爹,”一双小手搂住我,“不要生气哦。茜爹一定会好的。”“嗯,”又一双小手抱住我的腿,“子高叔叔,茜叔叔会好的。”自从茜病倒后,宝宝一直很乖,不再若往常一般顽皮胡闹,总和星星一起,陪在陈茜身边。看着极力安慰我的两个小人儿,我的眼睛不由一亮,――辛十三!林卓非!他们,定能救陈茜!十八日后,十三赶到了。从陈茜的房间中出来后,十三面色凝重的对我摇摇头,“对不起,子高,我无能为力。”我如坠冰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问十三,“能把林卓非叫来吗?”身为当代最为有名的大夫的他,能救陈茜也说不一定。只是却也明白,当我把陈茜的病况告诉十三时,林卓非若能来,一定早就到了,而非……果然,十三满怀歉意的告诉我,“他出海,东渡扶桑。三年内,不会回来。”“那,十三,你师父玄天真人……”“子高,师父于二年前已经坐化……”绝望!铺天盖地的绝望席卷而来!!深吸一口气,我镇定下来,力持平静的问十三,“他还有多久的日子?”“少则二个月,多则半年。”“我知道了。”我点头,微笑,“十三,谢谢你过来。”“我们二人,何须客气?”十三担心的看着我,“子高,你打算怎么办?”“陪着他,直到最后。”知道我心力交瘁,担心着陈茜,十三就在我的将军府中住下,以便陈茜有了什么状况时能够及时抢救。而那人即使是在病中,仍坚持要处理政务。于是我和他搬回台城,长驻有觉殿。十三索性也带着宝宝和星星进了宫,与妙容住在一起。我素来不信世上有鬼神,但此时,却真心期待这世上能有无所不能的神灵,将他自病魔之手拯救出来。更开始常常出入寺庙之中,只望神灵能大发慈悲,于生死簿上划掉他的名字。可是没有用,我所做的一切仍然是徒劳,那人仍是一天比一天更为消瘦……那天他精神比较好,我扶着他到御花园中散散心。园子里繁花似锦,并不因多日骄阳而变得枯萎,看着满园繁花,那人笑叹,“天嘉我大陈果然是真的啊。你看,即使亢阳如故,鲜花仍开得这么灿烂,天嘉这帝号真取对了。”我眼睛蓦地一亮:当年他定帝号为天嘉,是盼望上天能嘉许保佑自己,而如今……他说上天是真的嘉许保佑了他,应了帝号――若帝号真能名符其实,那,就改一个帝号吧!也许,改一个帝号就能令他好起来!“茜,”温柔的抚着他的发,我轻轻说道,“改元好不好?”他不解,“为什么突然想到要改元?”“――我要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我们改帝号为天康好不好?――让上天保佑你身体安康,让天子健康,好不好?”他默然,面色平静如常,只是,那剧烈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他激昂的情绪。没有点穿,握住了他的手,我静静等待他的回答。半晌,他展颜一笑,“好,我们改元,让上天保佑我身体安康。”天嘉七年,二月丙子日。他下诏大赦天下,改天嘉七年为天康元年。改元后没多久,天降甘霖,令举国齐赞帝恩,而他的身体,却更加委顿。三月,乙卯日。天康帝拜吴明彻为中将军,任安成王陈顼为尚书令,并令安成王入尚书省协助处理政务。看他那么憔悴,我哪里还舍得他为国事操劳?!在我执意坚持下,乙卯日那一天,他将国事政务统统交付给安成王陈顼、尚书令孔奂、仆射到仲举。非至关紧要的事,他不必理会。而我,就日日陪着他。以往的日子里,我总是安心的一觉睡到天明,而如今,再不会了。这些日子来,常常在夜里痴痴的看着沉睡中他,不愿意,也不想睡去。那一夜的他睡得比较安稳,听着他平稳的呼吸,抚着他披散的长发,我心里是酸楚的,却又出奇宁静。月光自窗口渗进来,清冷如冰,让我的心也变得冷起来。轻轻吻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眷恋的,缠绵的,伤痛的。可不可以,就这样,让我和他过完此生?泪,自我眼角缓缓滴落――我,看不到,明天。那人咕哝一声,眼眸欲张,我忙忙拭去泪,换上平静的伪装。“还没睡?”柔柔的看着我,眼眸笑成一弯新月,“又在看我。”我哼道,“谁在看你?”那人笑得得意,“就是你!看我看得呆呆的!”“你美啊?谁会看你?”把眼睛转开,故意理也不理他。“蛮,”拉拉我的手,那人软软唤,“我又有些头痛了。”忙忙坐起身,再小心翼翼的扶起他,让他舒服的靠着我,承受着他全身的重量,我轻轻的给他推拿着头部。“蛮。”“嗯?”“我……想传位于顼弟。”传位于陈顼?我心里一惊,――他,这是在安排身后事了!真的,要分离了吗?心里无限凄凉,却强笑道,“好好儿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按住我的手不让我再给他推拿下去,仰起头看着我,他静静说道,“蛮,我们都清楚,我来日不多了。趁着现在神智清明,我,得交待好身后事。”茜!想对他说些什么,以回避那个我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实,但,一向有着如簧巧舌的我,在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怔忡间,他又咳嗽了,咳得惊天动地,然后,不意外的看见白帕子又被染红了。心痛如绞!心痛如绞!!心痛如绞!!!我再次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痛苦!--如果可以,我多想为他身受这一切啊!我想代替他感受这种痛苦啊!我多想……我多想他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啊……紧紧搂着他,头埋在他肩窝,不想让他看到此时我的表情。熟悉的气息,让我得到莫大勇气。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气后,我又抬起头来,笑着,继续给他推拿。他却若无其事的将白帕子丢了,继续和我说着先前的话题,“我准备废掉伯宗,立顼为太子,我死了之后,就由顼来继承一切。”“为什么?”“伯宗年纪太小不说,而且生性柔弱仁慈。仁慈原是好的,但在这样的乱世中,他不够坚强到能承担一个国家。顼弟雄材大略,野心勃勃,伯宗为帝后,只要陈顼在世一日,他就绝不会安宁!――陈顼必会取而代之!与其殊途同归,我不如大方些,做得漂漂亮亮,反而干净利索,保全了伯宗。”我平静说道,“杀掉陈顼就好。”只要杀了他,一切麻烦都解决了。“我做不到。”他摇头道,“当年他在周时,我已做出视亲弟为死弟的事了,现在,无法再一次如此待他。”“当年既然可以做到,如今又有何不可?――茜,王权帝位之中,岂可有亲情?”我还待说下去,他却笑了,柔柔说道,“这些年来,有你相伴,百炼精钢一般的一颗心,统共化作了绕指柔。哪里还能如当年一般心狠手辣、冷酷无情?――而且,心中既已生爱,又怎会无情?”我默然,半晌,我长叹息,“……由你吧……”次日,陈顼、孔奂他们进来请安时,他对他们说道,“朕想遵循周太伯传位于其弟之事,传位于安成王,诸卿以为如何?”陈顼闻言身躯剧震,脸色苍白若纸,他拜伏在地上,久久未语,良久,方低哑着嗓子说道,“皇兄,臣弟不敢。”他却不理陈顼,转过头,对孔奂说道,“如今齐、周、陈三国鼎立,身为天子,责任重大,立年长的国君在这样的乱世中比较适合。朕想效法晋成帝立胞弟为嗣的例子,远承殷代兄终弟及的方法,卿等定要遵循朕之意旨。”孔奂立刻跪在地上,流着眼泪说道,“皇上只是膳食失调,偶尔龙体欠安而已。只要善加调养,不久即可痊愈。太子虽然年轻,但其盛德正在日益进步之中。安成王以皇上大弟之尊,效法周公助成王,足以辅太子为政。若无故废立太子,恐天下动荡啊!臣等愚昧,不敢奉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