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年没觉得怎么样。他只觉得前天见面,今天就处理好了房屋租赁手续并布置好了自己的工作室,相较过去老为跑网吧而推迟学习计划的错错,像是完全变了个人。接近十年时间,总算见到坏的习惯从小伙伴身上消失,许嘉年有点唏嘘,也有点感慨,心情总体还算轻松。他朝盛薰书扫了一眼,夜晚月色淡淡,但他还是看见了对方耳后一道挺长的伤疤,那条伤疤像蜈蚣一样盘踞在盛薰书脖颈上,末梢一直探入衣领之中。许嘉年想起盛薰书个人展中的几张战地照片。烽火轰炸之中,盛薰书总能拍出生命的灿烂、幸福、与坚韧,如此强烈的对比让人赞叹惊奇,也是从那时候起,他的照片开始被人群接纳流传。他像是随口一问:“你什么时候去的战地?”提起战地,盛薰书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也不太久,就两年前。我大四时候去的,在战场上呆了两个月。”那堪称盛薰书生命中极为难忘的一段时间。他的运气不够好,刚到战地半个月,就有炮火袭击了他所在的“安全营地”。炮弹击中不远处的土壤,爆炸让盛薰书失聪失明,都说人在生命的尽头会回忆自己的一生,那个时刻,盛薰书确实回忆了自己的过去。一生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转过,一层层由时间而生的薄纱被一一扯去,最后他看见了许嘉年的身影。时光回溯,隔壁的小孩推门进来,笑得狡猾又得意。如果这是我生命的尽头。当时盛薰书这样想。我希望墓碑上能刻这样一句话:“我有一个好朋友,他叫许嘉年。”当然最后,救援很快来到,盛薰书除了得点轰炸后头晕耳鸣的后遗症和一条小伤疤外,没缺手没缺脚,感动得他刚能下床就到当地的寺庙烧香拜佛,跪谢佛祖保佑。而后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坐上飞机飞来美国。可站在美国的土地上,他再一次却步,因为距离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一切几乎没有改变。他又回到了战地。那一次的经历对他确实很有帮助,正是在战地拍下的照片让他的事业更上一个台阶……直到今天,他站在许嘉年面前,虽然忐忑,也有放松。对对,我做到了当年对你的承诺。我追上你了,能够坦然站在你身前了。两人间短暂的安静似一道低掠而过的音符。许嘉年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盛薰书惊醒:“怎么?”许嘉年敲敲腕上表盘:“十五分钟到了,我回家了。”盛薰书难掩失望:“再吹五分钟的风?”许嘉年漫不经心:“我们要有契约精神,说了十五分钟,就十五分钟。”那我们当年做的约定还算不算数?——等我能够轻易来到你身边的时候,我们在一起,好不好?盛薰书差点脱口而出。关键时刻,他咬住舌尖,硬生生转了腔调:“那好,我送你回去。”一夜无话。能量守恒自从盛薰书搬到隔壁之后,许嘉年的日常时间就又多了一项额外支出。一周七天,他们周一一起喝下午茶,周二随项目组活动打网球,周三许嘉年要进行实验,周四还得赶去另外的城市参加一个会议,并做一次讲座。就是这一天,他在街头“偶遇”了盛薰书。异国他乡,城市喧嚣,人流熙攘。走在陌生的街市上,于一次不经心的转角突然见到熟悉的人,那一刻感觉奇妙,似心被拨了一下。一条街道,两人相隔不足五步,盛薰书有点紧张,他咳嗽一声:“真巧啊,你也在这个城市出差?我来这里完成一个摄影工作,一家模特公司请我来拍个照……那个,呃,”他看着许嘉年的脸,还是实话实说了,“其实是同时有几个地方的工作找我,不过我知道你来这个城市,刚好这里也有工作,我就跑来了。毕竟我们有两天没见了,我还挺想你的。”如果对方闭嘴,这种奇妙的感觉应该能持续久一点。许嘉年思忖。这时,盛薰书又问:“吃了没有?”许嘉年:“还没。”盛薰书庆幸道:“巧了,我也没有,我们一起去吃个午饭吧!”许嘉年没有意见。临时停留的城市里,谁也不知道哪一家店的味道好。他们相携着漫步街头,看着接到两旁两层楼高的建筑绵延向远方。这是一家高校附近一条街,最高的建筑只有五层楼,街道不宽,车辆很少,沿着屋舍与道路一直向前眺望,是一条幽静的河。阳光洒在河面上,波光轻荡,碎金粼粼。两人最终在绕来绕去的街道中随意挑了一家中国饭馆。里边客人不少,但味道不太正宗,许嘉年出国多年,早就习惯了,不过盛薰书大概比较少吃味道这么奇怪的中餐,全程认真评价这里味道做得哪哪不行,如果换成自己做,会选择什么样的手法提高食材的美味程度!大概在中午一点半的时候,唠叨不停的盛薰书看一眼时间,收了声,三下五除二吃完剩下两口饭,丢下一句“下午工作快开始了,我先回去了,明天见”,就买单走人,动作还是很迅速的。看来真的有工作啊。许嘉年想一想,笑一笑,走完这附近剩下的路程,还喝了个下午茶,才进行下午四点开始的演讲。周五这一天,许嘉年结束了一周的工作。他离开实验室的时候,时间刚刚七点,天空灰紫黯然。他们实验室的大楼前过一条马路就是花园广场,广场绿化很好,几乎每时每刻都能看见鸽子飞起落下,鸽子群中,还偶尔能夹杂一些特别的鸟类,比如一只趴在树枝上虎视眈眈看着鸽子群的游隼。许嘉年来到花园的时候,盛薰书正架着相机盯住那只游隼。他看得浑然忘我,压根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动静,直到游隼忽然一振翅,带着呼啸,如箭离弦,他也猛地扣下快门,间不容发的“咔嚓”声中,画面定格,盛薰书的精神为之一松,整个人向后仰去,背脊还没摔倒草地上,就被一只手拉住了。盛薰书抬头一看:“你什么时候来了?”许嘉年:“刚到。”他扫了人一眼,对方脸上洋溢着还没有散去的振奋与开心,这让他不免问,“拍到了什么?”盛薰书将刚才拍到的照片给许嘉年看。那是游隼抓住鸽子的一刹那,游隼翅膀张开,羽毛根根如钢翼,鸟爪成钩,尖牙内扣,刚刚将一只肥鸽子带离地面。许嘉年看了眼照片,再看广场。现实之中,游隼抓到了鸽子的下一秒,鸽群震动,无数只鸽子扑扇翅膀,有些飞走,有些攻击游隼,几秒之后,那只捕猎的游隼丢下猎物,羽毛凌乱,狼狈飞到天空之上,徘徊几圈之后频频回头,特别不甘地离去了。嗯……还是照片更震撼人一点。许嘉年这样想。他将相机还给盛薰书。盛薰书这时也拍拍衣服,从地上站了起来,说:“走,我们看电影去!”这是盛薰书一周之前就和许嘉年约好的活动。他精挑细选了一部青梅竹马的爱情文艺片,又选择了一场人不多的场次,只为了在幽暗又封闭的空间里,做一点小小的小动作,比如在影片的高潮悄悄握住许嘉年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