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留步!”一看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动作,欧阳绍波难得地急躁了起来,他一把拉住他的手,谁知却因用力过度而硬生生将他的衣袖扯了下来。只见——一只雪白而细嫩的藕臂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而一颗朱赤色的“守官砂”,在白臂中显得那样刺眼!“你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欧阳绍波就算见过再多的大风大浪,此时手却愣着举在半空中动也不敢再动。“你……”微皱起眉,顾怜影很快地将手收回,背过身去。“不用说了,你走吧。”“请原谅在下的唐突!”租快由震惊之中转醒,欧阳绍波赶紧抱拳致歉。“恳请姑娘听完在下的话后再作定夺!”“天很冷,但我喜欢北方的冬天。”呵着手,顾怜影缓缓地往家的方向走去。“至于少侠,请回吧,我想北方的冬天并不适合你。”望着顾怜影的背影,欧阳绍波对自己鲁莽的行为懊恼至极。但他怎么料也料不到这个名震长安的仵作,竟会是个姑娘啊!他这一路寻来、问来,每个人都称她为顾先生,他自然将她视为男子;况且“仵作”之职,又怎可能由一个姑娘家来相当?可事实胜于一切,他千里单骑、找寻已久的人,确实是个姑娘,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任他再希冀、再渴求,也无法要求一个姑娘与他共行千里,回到西南。这该如何是好?欧阳绍波深皱起眉,如果她不像传闻一样,他或许可以另请高明,但亲眼见过她的称职,他实在舍不下。更何况家中的困境已迫在眉梢,他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再去另觅他人。知道此行是个艰难的任务,只是他万万没料到事情比他想象得更艰难百倍,如今,除了硬着头皮,再无它法了。顾怜影,人称顾先生,是闻名天下的“仵作之家”第三代单传,勘尸之术无人能及。在心里第一千次默念由郭坚那里打听来的消息,欧阳绍波站在顾怜影的屋外,任雪片洒落在他身上,动也不动。这是第四天了!顾怜影好奇地望着身外白雪加身的男人,心中有股疑惑:他还要站多久?偎在炉火旁,顾怜影惜由火的温度来暖和自己早已冻僵的双手。这几天恰逢近年来长安城难得的酷寒,而外头那个男人竟就这样薄衣薄衫的整整站了四天!“你不该心软!”顾怜影告诉自己。“他要站就任他站去。”念头是这般转着,但顾怜影的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外飘去,看着那个男人离开了站立四天的位置,急急飞身扶住一个差点跌跤的老大娘,然后在细心叮嘱后,又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等待。死心眼!顾怜影摇了摇头,决定将他的事丢在脑后,既而缓步轻挪,由内屋拿出一本小册,坐在火炉旁的榻上细细地翻阅。其实里面的所有文字她早倒背如流了,因为那是顾家三代勘尸之术的不传之秘,也是她启蒙的识字书.焉有不熟之理?但看着这本书能让她心神俱静,让她忘却一切纷扰与愁乱,让她牢记自己的生存责任。身为顾家第三代单传,从小就注定与死尸为伍,但顾怜影不在乎,因为她了解他们心中的苦,而他们的屈,也只能向她倾诉。因此两年了,由父亲去世那年起,她便接下了他的工作,成为长安城的仵作,默默地继续着与她熟悉与不熟悉的尸体对话。只是,她虽不在乎,但外人却将她视为“异类”!他们害怕沾染到她身上的秽气,他们害怕她那双洞穿一切的明眸,因此,真正活着的人她反倒不了解,因为他们害怕靠近她……想着过往的一切,就在她神情恍惚之际,突听到屋外几声极力掩藏的低咳声。考虑了牛晌,她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叹了口气走向房门。“进来吧。”“姑娘一人独居,在下进去多有不便。”屋外的欧阳绍波淡淡说着。“进来吧。”将门打开,顾怜影迎着寒风,望着一双品亮的眸子。“你再站在外面才会给我带来麻烦。”“那恕在下不客气了。”抱了个拳,欧阳绍波不再推辞,一闪身就进入屋内。“坐吧。”缓缓地关上门,顾怜影指指火炉旁的榻座,并为他捧来一碗不知名的热茶。欧阳绍波淡淡一笑,举碗而尽,当下只觉得口中苦涩异常,但却有一股暖意开始由周身传来,他满足地呼出一口长气。四天前见面时是黑夜,所以顾怜影并没有将他的面容看清,只知来人身材高挺,气息沉稳;而如今面对着他,她不免开始打量他。毕竟眼前之人井非寻常人物,而是闻名西南六省,以刚毅、果断、勇猛见称的白衣神捕,任何仵作都想合作的对象。唔……他左颊的伤疤长约半寸,从伤口复合处的形状来看,似是金刚鞭由远处右手方向反抽造成的,嗯……他手背上的伤痕很多,拇指第二节的是咬伤,中指至小指处的是火场,食指指尖上的……咦,居然是滴血认亲的花刀伤!“这是……”突然,顾怜影皱起眉,一欠身,胸口直接贴至欧阳绍波的胸膛,而手,抚至他的唇角处。“我该知道的,这是……”知道她在打量自己,可欧阳绍波怎么也没想到由她口中喃喃念出的竟都是什么伤,伤口多大、多深,又是由什么原因造成之类的话。天!他是活人啊,可她打量他的眼神却像是在勘尸一样!而现在,她竟不顾男女之防,这样紧贴着他,难道她不知道这样的距离,他都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并感觉到她的柔软吗?果然是仵作之家的传人啊,见人如见尸!欧阳绍波苦笑了起来。“这是……”顾怜影不断地用手在欧阳绍波的唇角上来回摩掌,眉头愈皱愈紧、愈皱愈紧。“咬伤,”望着她深锁的眉角,欧阳绍波终于忍不住了,他极力克制住笑意。“女人咬的。”“果然!”顾怜影满意地点点头,证明自己的观察没错,只是她还是有此一不解:“我只是奇怪伤口怎么会在这儿!”“不奇怪!”欧阳绍波终于大笑了起来,笑得那样真诚而开朗,而他爽朗的模样则让顾怜影眯起了眼,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眼珠儿一转,又继续仔细研究。来而不往非礼也!因此在顾怜影打量他的同时,欧阳绍波也开始打量起跟前这位古怪的女性。在他眼里,顾怜影并非绝艳,但那并不表示她不美。她的美清淡而层次分明,并且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但较让他讶异的是,她那一身神秘而淡漠的气质,仿佛身在尘世中却又超脱于尘世之外,就像朵飘摇在高山岚雾中的冰山雪莲。她的年纪约莫二十,若是一般女子早该婚配了,但她却依然独自一身,并完全意识不到男女之防,让他不禁好奇起她的成长过程及一切一切,好奇地想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家庭能教导出如此特殊的女人,一位“女”仵作……“欧阳少侠!”许久之后,满意地坐回自己的座位,顾怜影轻启皓齿。“顾先生!”欧阳绍波还是如此称呼,以表示对她身份的尊重。“您若需要优秀的仵作,我可替您稍封信。”不知为何,虽不想离开家,但顾怜影却想帮他一个忙,纵使他的话根本未曾出口。一念及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竟要向她低头乞求,她居然有些不忍……或许,因为他是第一个敢在她面前开怀大笑的人吧!“如果我要别的仵作,我不需在你门前等候四天四夜!”欧阳绍波没有乞求,有的只是用微笑表现出的意愿及决心。“顾先生是我惟一也是最需要的人!”“如果我依然决定不去呢?”顾怜影不明白,究竟什么人、什么事竟会让这个男人如此坚决,坚决到愿在她身上浪费这样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