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突然是一簇火光——
冲天而起的火光。巨大的黑烟蒸腾而起,仿佛能吞噬一切,火焰猩红的光泽却无法让人感觉到任何温暖和生机。
“抱歉,这册书送给你作纪念,好好藏起来,别让其他人看到。其他的我只能处理掉了。”那个教过他书法、同时兼任学校的音乐和美术启蒙老师的瘦高个老师,小心翼翼地递给他那本记载着各种神秘学和凶杀探秘故事的小册子,然后关上了小房间的窗户。
那些影印粗糙的插画小说、充斥着光怪陆离幻想的外文涂鸦漫画和满是神秘学字符的宇宙未解之谜读物……几乎可说是温澜在那些枯燥重复到煎熬的日子里,最大的慰藉了。
“那些东西,看了、学了、理解了,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你心底再喜欢,也千万别给其他那些不认同你这种‘小众’爱好的人知道,不然他们通常会把你视作异类,甚至因为无知和恐惧而大力诋毁和伤害你或你喜欢的东西。你想被那样对待吗?”
“这种背离了主流价值观的东西,绝对不该出现在小孩读物里”、“充斥着不切实际的白日梦、暴力甚至精神异常导向”、“阴暗、失常,到底什么样的疯子才会欣赏这样的审美,甚至乐于跟它们来往啊?”……
“你最终只能选一边——融入作为大众的那绝大部分人,放弃你自己的立场;或者彻底被孤立。”
那些曾经被他如许珍视、视为秘宝的书籍、画册、磁带和cd,被人像垃圾一样从那座旧房子里清理出来,堆积焚烧的火光腾起了几米高,晃得人眼睛生疼。
而躲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的他甚至不能承认,自己和那些东西,曾经有半分的联系。
“藏好你自己不正常的部分。除非你想和它们落得一样的下场。”他只能一遍遍地对着自己说,直到意识再度回复清醒,而他终于重新身处于作为“大众”的人群中间。
再然后,眼前出现了一纸契约,还有一只同样没有温度的、穿着白纱的手,递过来了一枚黑色的印章。
身边传来另一个理智冷定的声音:“温澜,你自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伤口,一个空洞。你根本不懂得如何去爱。你自己不断地折磨和杀死自己,努力向上爬,却依旧无法填补缺失的一切。靠近你的人,也根本不会获得幸福。”
“其他人在你身上看到的美好表象,都只是他们自身的愿望投射。是一场幻觉。”
“这样的你,当然不值得信任。你自己都无法信任你自己。”
“本质上,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所以,我们很适合做一场交易。”
他推开那只手,有些抗拒地转过头,想寻找些别的什么东西,却只看到了近处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的一小片人群,他们失望又热切地看着他,上前来劝阻着、甚至“安慰”着他——
“这已经是你能得到的最好的了。知足吧,很多人都梦寐以求呢,你居然还敢说不想要。”
“你难道没有半分的自觉吗?难道还在奢望被赐予什么别的更美好的东西?”
“放弃那些不属于你的存在吧。除非你想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你黑色的漩涡卷进来,被痛苦和绝望所撕裂和吞噬。”
“这是为了你好。”
在那些话语中间,在更远处的人群中,似乎又隐隐夹杂了一些别的窃窃私语——
“同性恋?这么恶心、三观不正的词语,你怎么会知道?”
“会有那种倾向的都是些异类,就和那些天天磕药吸毒的垃圾差不多吧。不被打死就不错了。”
“是不是国外那些号称自由民主的引进来的新奇玩意儿?其实不过是为了炫耀自己与众不同罢了。还敢说是为了真爱——他们懂什么是爱?跟着瞎闹而已吧。”
“就算有些真的是天生存在的吧……但见不得光的感情,难道还会有什么好结果吗?”
“你说谁可能是?闹着玩的吧,他那么知晓利害关系的人,肯定不可能真的是,为了这个放弃其他一切,那也太蠢了。”
那些低语、那些隐隐窥探的目光,藏匿于他周身黑暗处,却始终不曾彻底消失。
……最终,温澜眼前,仿佛依稀又出现了当年的明仲夜痛苦地望着他的眼神,他几乎听得见站在咫尺之外的对方心底质问的声音:“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不想,不想这样的,明。他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无声地呐喊着,但喉咙里却似乎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绝不想推开你,更不想伤害你。但事实……还是如此发生了。
是的,我害怕,我甚至不敢当众承认对你的喜欢,我怕被其他人当成异类,更怕我们其实没有任何未来。
而我的愿望,我的任性,我的自私,从来都没有任何作用。永远都只能带来最坏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