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弯了弯唇角,心却莫名地揪紧,总觉得他的言语似一双大手,试图慢慢剥开她伪装的壳子,露出其间最真挚的情意来。不行,她不会给旁人伤她的机会了。她把目光放远,窥见了星点火光,而后那火光离得越发的近。“如今你我都长大了,你又不是我亲哥哥,自然要学会避嫌。皇兄你瞧,他们来了。”她往前快走了两步,试图逃离他的气息。春花秋月(四)今夜的皇兄有些怪。持盈的心砰砰跳得厉害,可她清楚得很,若与他再这般呆下去,她怕她会再难捺心绪,重蹈覆辙。外面的雨未停,季珣下意识想去拉她回来,却在攥紧的前一瞬止住了手,任由柔软的缎子从自己的掌心划过。他望了望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和她踉踉跄跄下山的身影,平下思绪,几步赶上,再次为她撑好外袍,跟在她身后一同走着。“哎呦!真是小祖宗!怎么就伤瘸了?”山下的一双人影见两人同路而来,前者忙往前小跑几步,拽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顺道瞪她一眼。“还好人活着,没至于死在这深山老林里!”贺九安本在后面为贵妃撑着伞,见到她,便将纸伞递了过去,示意她与贵妃二人打着即可,而后独自淋雨,等着她们叙话。乍一听见这道尖利嗓音,持盈没由来地鼻头一酸,两行泪便落了下来。“哎,你好端端的哭什么?行吧,本宫方才是有点凶……”“不是。”她摇了摇头,“我只是开心。”叶贵妃蹙着眉,担忧地抚了抚她的额头。“也没烧起来啊,怎地开始说胡话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竟如幻梦一般。先是季珣舍命相救,又同她说了许多根本不似自他口中能说出的话,后来,她本以为会是贺九安带着皇家羽林来接她,谁料最先迎上来的,竟是叶贵妃。上一世她年幼无知,只当叶贵妃嘴上不饶人,并不待见自己,可她重活一回,为人也不似从前那般浅薄,自然从桩桩件件的事情中窥见了她的刀子嘴豆腐心。她是心疼她的。叶贵妃骂归骂,可却没让她一昧学怎么讨好男人。她教给她的,都是为人处世之道,以至于她嫁去北燕后,能为整个王府撑起一片天地。一旁贺九安递上一方锦帕。“公主且擦一擦,夜晚风大,若是泪痕干在脸上,岂不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凝着那方帕子,抬眸感激一笑,自他掌中拿起。“多谢。”季珣的目光在三人间流连,总觉得自己像个融不进的外人。叶贵妃留意到他始终一言未发,转身道:“多谢殿下今日犯险相救阿盈。”“叶娘娘不必多礼,自家妹妹,应当的。”“都别在这儿站着了,本宫瞧着你也淋了不少雨,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叶贵妃揽着她,往候在下面的一队羽林营处走。“母妃,您是如何跟来的?”持盈看着她的满头华贵朱翠与流光溢彩的宫装,居然为她沾染了些泥泞雨珠。“自然是骑马。”叶贵妃骄傲一笑,“将门的女儿,怎能不会策马?本宫听闻你今日亦得了不少猎物,可为何会跑到这样偏僻的林子?”她垂下眸子:“若女儿说是被旁人陷害,母妃怎么想?”叶贵妃有些诧异:“谁?竟如此大胆?”她笑得浅淡:“女儿也不知道,不过,回去便知了。”这边,季珣与贺九安一同上马。“殿下的伤如何了?”贺九安问。季珣淡淡瞥他一眼:“孤没受伤。”他在马上欠身一笑:“殿下哄一哄公主也罢,也拿来骗臣,是当臣听不出你气息紊乱吗?容臣一猜,是那条被斩成两半的巨蟒所致?”“嗯,不妨事。”“臣已命他们将那条蟒抬回去了。如此巨兽,今日狩猎魁首非殿下莫属。想来公主那会儿应是怕极了吧,还好你去得及时。”季珣回顾一番他寻到持盈时的场景。“不,她并没有很怕。她没有惊慌,也没有逃跑。”她立在原处,应对得很好,丝毫没给他添乱。想到这儿,他抵着拳头,轻咳两声,道:“九安,今日之事并非意外。”贺九安猛地侧首:“殿下说,是有人故意为之?”“孤会命宋池去查一查猎场。还记得那日你在昆明池旁同孤说得话吗?”他从容道,“你说,纵使她并非真心心悦于你,日久天长,你二人总会有真心相对的时候。可若是你至亲之人伤她?你会如何自处?”“殿下此言,指今日之事,是贺家之人所为?”“只是孤的猜测,但,总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一行人回大营时已是深夜,可主帐内仍是灯火通明,来往宫人战战兢兢,无一人敢言语。“陛下这是动了好大的怒。”叶贵妃小声嘱咐她,“你进去时小心说话。”“是。”持盈乖顺应下。可她心中明镜似的,陛下不是在意她的死活,而是在意她以“公主”之名,在猎场出了事。若是她自己不慎,便是他教女无方,失了他的面子;若是旁人陷害,便是不将皇权放在眼里。无论哪一种,都值得他勃然怒一场。她暗暗握了握袖中的银针,随叶贵妃入了帐。“陛下万安。”她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叶贵妃巧笑倩兮地迎上去:“陛下,臣妾把阿盈寻回来了,她与臣妾可吃了好大的苦头,你瞧,你赏臣妾的衣裳都弄脏了!定要严惩害阿盈的人才是!”叶贵妃的热闹缓和了帐中的肃杀之气,宸帝缓了缓脸色,问道:“你说什么?你说是有人害她?”“正是呢!”叶贵妃甩了甩手帕,对持盈道,“愣在那里干嘛?还不快把前因后果同陛下讲来?陛下英明神武,定会为你做主!”持盈抬眼,这才发现季思虞与贺袅袅皆跪在帐中。“回陛下,儿臣在猎场射鹿时,因全神贯注,又背对着诸位小姐,并看不真切,只得把自己知道之事如实相告。”说着,她奉上那枚银针。“今日的马儿都是驯马场调教多时的良驹,两箭相撞,并不足以惊着它。乃是因有人趁乱,将这枚银针打入了马尾一侧,致使它疼痛难忍,才狂奔出去。”宸帝眯了眯眼睛:“拿上来,朕瞧瞧。”一旁公公忙接过她手中的银针。贺袅袅与季思虞好奇望来,持盈默默观察着两人。季思虞漫不经心,不屑一顾,可贺袅袅只瞧了一眼,双唇却颤了颤。难道是她?听皇兄那时言,她明明是阻了这一箭之人啊!案后,宸帝见了这银针,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沉了下去。谁知下一瞬,贺袅袅忽地叩首认罪:“陛下,是臣女所为。”季思虞闻言,诧异地望她。“贺袅袅,你没病吧?”莫说季思虞,在场之人谁人不诧异?先前她与二公主在帐中跪了许久,明显贺家小姐更占理些,怎地如今反倒推翻了自己先前所言,当庭认罪?只看贺袅袅抬眸望着陛下与贵妃,一字一句道:“臣女蝉联五年魁首,今日见五公主有后起之势,一时糊涂,便借打掉二公主之箭时,顺道射出了这枚银针,妄图一箭双雕。陛下若要惩处,便惩处袅袅吧。”持盈望着陛下的神色,见他手中把玩这这根银针,一时不语,当下心中便明了,他忌惮贺家,而贺袅袅,是整个贺家的掌上明珠。她此行虽然凶险,可到底并无大碍,他并不能以此为借发作于贺袅袅,却又需要一个及时的台阶。与其让旁人来递,不若她自己开口,还能落得点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