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他将蝴蝶制成标本,粘在画卷上,又耗时数月,为她添上花草山水,绘了幅百蝶图。他知晓叶贵妃一向不喜她与皇后一党沾上关系,怕自己无端送礼,平白给她招去麻烦,特地遣了宫人,以陛下名义相赠。可听宫人回禀时,却得知她一打开那画卷,便将画丢在地上,吓得哭了起来。此后,她无事便再也不去御花园中戏蝶。想到这儿,他忽然从心底对自己感到失望。他果然自小便不是一个善于讨人欢心的孩子,以至于父皇母后都厌弃他,长大后,便更不会长成讨心上人欢心的郎君。他似乎……从未让她真正安乐过。上一世,她无数次明里暗里同自己表达心意,自己偏偏视若不见,自以为是地为她选了夫君。他以为,她不能同自己在一起,便该嫁给世间一等一的男子。可那男子坐上了至高之巅,却将他的阿盈丢进了尘埃里。重活一世,他本想成全她的心意,却发现她所托之人,并非能真正护她周全。除了他,没有人能真正护着她。他的手指微微攥紧。她合该留在他身边,由他细心捧着,再不容他人染指。“殿下。”宋池的声音响在屏风外。他回过神,端起茶盏,浅浅抿一口。日光照窗,落在他的侧颜上,半明半暗。“说吧。”“臣去往尚食局的时候,今日给公主做点心的宫人……已经不见了。不过,臣的手下抓住了来给公主传信的,正是娘娘宫中新来的宫人。”“不见了?”他轻蔑一笑,“怕不是死了,死要见尸。还有,纵然他死了,那这糕点方子是谁递的,是谁采买的蛇床子,是谁收买了他,通通给孤查清楚,抓起来。”“是。”他拂袖起身。“孤去凤仪殿一趟。”皇后斜倚在榻上生闷气,不远处,贺风跪在地上,唯唯诺诺。见他踱步而来,皇后略略端直了些身子。本以为季珣是来反省认错,谁料他开口便道:“他怎么还跪在这儿?拖下去。”贺风涕泗横流:“殿下,殿下,臣错了!姑母,姑母救我!”皇后砸下去一盘果子,嚷道:“你们都给本宫退下!”“是……”宫人纷纷噤声而去。季珣知她是在乎颜面,待殿内再无外人时,他才转身同贺风道:“你将今日之事细细讲来,孤就考虑饶你不死。”贺风抬首瞧了瞧他,又瞧了瞧皇后,跪着往他那处靠,一把抱住他的腿。“今日姑母听见赐婚一事,便喊了臣来,说……说……”“说什么?”他沉下脸色,有些不耐。“说贺隨兄长与五公主不是良配,又问臣,问臣喜不喜欢五公主……”他微眯了双眸,“那你可喜欢?”“喜欢自然是喜欢的……五公主貌美,性子又不似二公主那般骄纵,且二公主是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臣不敢高攀,五公主对臣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了……”这话听得季珣面色铁青,干脆将他踹倒在一旁。季思虞金尊玉贵,难道持盈便是蓬门荆布?贺风不敢高攀她,倒是敢觊觎他的阿盈?这背后定少不了母后的教唆与授意!他抬眸对贺皇后道:“所以母后便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去陷害一个还未及笄的姑娘?母后,你也是女子!”贺皇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珣儿,你不要太过放肆!是她甘愿独身赴约!是她被他自愿抱入温流阁中不做反抗!是她自己贪嘴,偏要吃下那点心!她若是克己守礼,今日之事也不会发生了!”他只冷冷道:“哦?儿臣可从没提起过她今日食了何物,母后这是不打自招!母后赠她的点心拿蛇床子为引,辅以酒香遮掩,惹她微醺,又特意引她走完满是依兰树的宫道,让她身中迷情,好借贺风之名毁她清白!若不是儿臣去的及时,她……”他想起她脖颈上的那道浅痕,心仿佛被狠狠划了一刀,而后痛意便自五脏六腑蔓延开来。“她或许就死了!即便不死,也会被逼着嫁给贺风这个废物,彻底遂了母后的愿!”“你……”贺皇后一滞,猛地坐下,簪着的金凤步摇狠狠一晃,“珣儿!你不要屡屡向着外人!”“母后言重了,天下人皆是孤的子民,何来内人外人之分?”大殿内一时静寂,贺风看着母子针锋相对,连大气也不敢喘。“你以为本宫是为了什么?本宫还不是为了苦苦维持贺府!还不是为了你!若无贺家助力,你能安居储君之位至今?”“可你也不该算计她!”这是他的底线。贺皇后闭了闭目:“你不是不知道,贺家嫡系,除了你那两位妹妹,都是扶不起的阿斗,你舅舅早已有让九安承袭家主之意。”“可家主不该耽于情爱,正如国君不该沉溺一人。”她说这话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你二人自小亲如手足……她……”“她自幼被接进宫中教养,为得便是日后和亲。九安需要的是一个能给贺家助力的妻子,需要的是一个能为他料理家宅的主母!本宫不知你昨夜同陛下说了什么,才得了这样一道圣旨,但只要本宫活着一日,绝不会同意九安娶她为妻!”他眸色沉沉。如今他也不想了。世家大族成婚,从来不是两人之事,贺九安若摆不平家中,持盈将来注定要吃苦头。他不愿看她嫁过去遭人白眼。正如蝴蝶不能活在冰窟里。“孤也不管你们怎么想,但只要孤在这个位置上坐一日,便不会由着旁人伤害她。”他下了最后通牒,转头对贺风道,“孤说过饶你不死,但你性子软弱,任人拿捏,便去边关历练罢,无诏不得回京。”贺风瞪大了双眼。边关可是叶氏地盘,叶贺素为政敌,他去了,岂不是生不如死?“表兄,表兄,殿下,殿下!”他一路爬着求他,可他却再没理睬,径直出了殿门。一个计划在季珣心中缓缓成型。斜暮给春枝镀上一层灿金,明霞的余光半染天边。持盈醒来时,已褪去心间燥热,迎着窗外温柔晚风,觉得有些恍然。寝殿内只有她一人,身上已被换了身干净的寝衣,她自被褥里起身,任由青丝四散,抬首抚了抚嘴唇。先前发生的种种仍历历在目。那时,他就在此处紧紧抱着她,吻得她喘不过气,而母妃就在门外,还以为他在妥帖照顾。这“照顾”还真是难忘,早晨刚接了指婚,午后便同旁人行了如此出格之举……她想着,只觉得脸又烧了起来,干脆埋在臂弯里,蜷了蜷缩在被中的脚趾,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她就知道,不离他远一些,早晚会出事。拂云轻轻推开殿门,蹑手蹑脚走了进来,见她起身,忙来关怀:“公主,您醒啦?您怎么了,不舒服吗?怎么埋在被子里?呀……您脸怎么这么红,药还没解吗……”“哎呀,不是……我,我不能告诉你。”殿外,征得叶贵妃同意的季珣已带着药走至了她的寝殿门口,屋内少女的娇嗔不偏不倚地落入他的耳中。他驻足门前,静静听着。“为什么呀?不舒服就该找太医……”“不许去!”是衣料摩挲之声,应当是她拉回了拂云。“我谁都不见,包括……那个谁。”“谁?”拂云一头雾水。“太子殿下。”持盈想起他,微微嘟起嘴来,“若他来寻我,就说我已经睡下了,不见!”他将少女委屈巴巴的娇媚语调听得一清二楚,眼底不自觉染上笑意。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