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涌起的感动一瞬间有些滞住。原是她想多了……这里竟是他的住处。他在身后目不转睛地瞧着她。连少女的头发丝都显得有些失落。她还是太稚嫩了。她的爱恨素来浓烈,纵然始终横亘着道德与身份,在他面前时,却始终遮掩不住,不知是他太过洞察,还是……太过渴望。他其实很喜欢以王时的身份与她相处。只因此时,没有前尘往事,没有身份高低,没有禁忌之情,只有一双并肩的人。他甚至能感觉到少女莫名有些委屈,而后刻意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不动声色地疏离了他的怀抱。他有些无奈。“其实……是我让鲁伯把你请到这儿的。”他下意识想去哄她,却不知自己随口一言,能在她心中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正在她有些无措时,却自头顶传来了人声。身后人抬手往上发了一片刀叶,外面的人即刻会意,往他们所在的地方刨出一个口子。天光顿时自缝隙间落进来。因王时的屋子坍塌了,本各自而来的一行人只得雇了辆马车,往京城的医馆赶。待鲁伯把王时送进医馆后,她骑在小红上,瞥见被风吹起的车帘,里间的车椅竟隐隐渗着血红,心不由得一坠。“太子妃,咱们回宫吗?”宋池在她身旁小心翼翼地问。她的目光有些飘忽。“我想……我想进去看看,可以吗?知道没事,我便回宫去,还望你不要告诉太子殿下。”宋池若有所思道:“这……”下一瞬,他怀里便多了片金叶子。“我知道他让你跟着我,是为看着我的,但你嘴巴严一些,便可以赚两份钱。”宋池捏着这片金叶子,有些欲哭无泪,看着她翻身下马,走进了医馆。见她骤然入内,一屋子人手忙脚乱地替王时遮掩。“你们……别这么怕,我只是来看看他的伤势。”“夫人,不妥。”医馆的医师不知其身份,只道,“你如今身怀有孕,怎能见如此血腥之景?”“如此血腥?”她凝眉道,她明明记得王时前次伤得不重,“想来这回伤得很严重了?”“倒也不是……”医师有些为难,“您夫君上回受的伤就没好全,今次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把前次还未尽数结痂的血肉又扯开了。”夫君……她听着这个称呼,眸中微愣,却也没有否认,只道:“我能瞧一瞧吗?”“这……”医师望向鲁伯与王时。他此刻心里有些忐忑。他已独自疼了数日,盼着她来问自己,却又不希望她此刻问自己。他只在她常见的外表处动了遮掩的手脚,身上却是没有的。他的腰间尚有一颗痣。若是季珣与王时的特点重合在一处……他有些不敢想。可她偏生执拗地站在这里。医师见众人不语,便自作主张解了围,将那要敷在伤口上的药交于她手中,道:“要不这样,我医馆刚巧事多,忙不开,这药……这药便由夫人您为您夫君上罢。”说罢,他一溜烟跑得消失不见。她掂了掂手中的药,深深望他一眼,见他面色苍白坐于榻上,轻咬着唇问道:“可以吗?”鲁伯叹了口气,识相地出了门,还特地将门轻声带上。她走至他身边,学着医师的模样搅着罐子里的药。“太子妃。”他蓦地唤她,“你可有想过,若是殿下知晓此事,他会如何?”“他不会知道的。”她微微蹙了蹙眉。“鲁伯待你至真至诚,他不会将此事告知于殿下。”他轻轻一笑:“原来太子妃是知道鲁伯不会告知于殿下,也知道殿下若是知晓,定会动怒,看来你不是不知道后果。”“知道后果,还要如此做吗?”他问。她默了一瞬。“你曾奋不顾身救了我,我……只是想来为你的伤出些力而已。”“真的只是想瞧伤而已吗?”他有些咄咄逼人,似是想她回答出他想要的答案。可她用药杵捣着草药汁,坚持道:“只是瞧一瞧救命恩人的伤,以表感激,瞧了以后,再不见你,也是可以的。”“再不见我?”他重复一遍她的话。“嗯……公子若想避嫌,回去后我便同殿下说,不再,不再去那个地方,从今往后,再不相扰。”“他若是问你缘由呢?”她垂眸不语。事已至此,她却还站着,丝毫没有出去之意。“罢了。”他妥协道,转过身,将长发拂至身前,褪了半面衣衫,露出上半背部的筋骨。墨色的衣袍恰搭在腰上。“可看见了吗?”即使她心里早有准备,却在看见他身上的伤时,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她没想到竟会伤得这般重……伤口一片翻红,却零零碎碎,似有残缺,大抵是肌肤被烧烂之后,生生剜去了腐肉,才刚结了些血痂,却被今日这一砸,又悉数砸开来,令原本的伤痕再次溃烂,正往外殷殷渗着血。她的呼吸乱了一瞬,握着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却什么也没说,只坐在他身旁,全神贯注地涂着止血生肉的草药。药草的气味分外清苦,蓦地让她觉得似乎有些熟悉,她近日惯闻不得苦,连带着有些想吐,药刚上了一半,她终是没忍住,弯身吐了出来。他忙回身为她抚背顺气,叹道:“你啊……你唤他们进来上药,自己早些回去罢,你的心意我领了。”她吐得不多,到后来只剩酸水,他便知道她又是不曾好好吃饭。她面色有些白,强撑着坐起身来,一眼撞见了他结实有力的胸膛。她虽已非初经人事,但乍一见旁的男子未着寸缕的胸膛,仍是撇开了眼睛,双颊染上些许薄红。她起身绕到他背后,用清水漱了漱口,道:“没关系,就剩一小半了,待我涂完便走。”她抑下闻着这药胃里翻腾的难受,继续小心为他上药。他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比宋池会照顾人许多。他犹豫着要不要向她坦白。若坦白了,她便能日日光明正大地留在他身边,他喂她吃饭,她为他上药,仅是想一想,便已觉十分美好。可还有一种更坏的可能。她今日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若他此时坦白他根本不是什么王时,她定会觉得他在捉弄她,好看她笑话,而后彻底与他生分。他只觉得他的头比身上的伤还要再痛些。他下意识抬手去揉眉心,她站在他身后,余光却瞥见他手心里有一道淡淡红痕。“你的手怎么了?”他一滞,忽地想起他接下她那一刀时手心的伤。他掩饰了一切身为季珣的痕迹,可单单忘了这道伤口还未好全。他的心一瞬慌了。不能被她发现。还不能被她发现。“是不是被竹片刮了,你自己未曾察觉?给我瞧一瞧。”他见她已经朝他伸出手来,慌忙往一旁避开,拢了衣衫,垂眼坐在一旁。她疑惑抬眸,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抗拒。明明自己方才还在为他上药。她细想了想,上药时两人之间尚且隔着药签,也并无真正触碰到彼此。许是他不愿自己与他肌肤相触罢。“我不碰你,你给我瞧一瞧,看是否扎进了木刺,若是严重,我去唤医师——”“不严重。”他当即打断了她,“若无事,太子妃可以出去了。”他又一次唤了那个她不愿听见的称呼。可他越是如此,她便越是好奇他掌中有什么自己看不得的东西。她只垂了眸子,轻轻“哦”了一声,而后佯装转身离去。他松了口气,抬手去理自己的衣襟,谁料她忽然折返,捏住了他的手腕,试图翻转他的手心,去仔细瞧一瞧那道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