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被褥中探出一双眼睛,“没……没想什么。”她总不能当着他的面,承认自己在回味昨晚的旖旎罢!那多害臊啊!见她局促,他并未追问,只轻笑了笑,一边吹了吹手中的热粥,一边扶她起身,又贴心地垫了只靠枕,道:“昨夜折腾许久,你又起得晚,定是饿了。我唤你家厨娘,做了你平日最喜欢的粥,你若不愿起,我喂你便是。”说话间,那勺子已递至持盈唇边,她凑过去浅尝一口,不烫不冷。季珣看着她小心喝粥的模样,心中漾起了许久不曾有过的“家”的感觉。他发觉他素来都向往着能亲自照料她,看顾她,参与她的衣食起居,与她共度每一日的朝暮。于他而言,这样简单的幸福,比起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身旁却空无一人,要美好得多。高处不胜寒。他只想走到她身边,汲取些许人间烟火的温暖。他待彧儿严苛,便是想着让他能早些成为栋梁之材,有朝一日替他坐在那龙椅之上。有九安辅佐,他很放心。这些日子他流连北境,过了几日多年不曾有过的幸福日子,这样的心思便越发强烈了些。转眼间,一碗粥便见了底。他细心替她拭去唇角的水渍,望着她那双水汪汪的杏眸,悠悠道:“对了,今晨拂云来,说尚隐一个时辰后在会客堂候着你。”她本在盯着他出神,听见这句话,当即瞪圆了眼睛。“什么?什么时辰?今早?可如今都晌午了呀!”她看了看外面的日头,有些欲哭无泪。“难道有什么要事吗?”他挂上一副着急容色,而后带出些抱歉,“可我想你多休息一会儿,你昨夜也未同我说今日约了见谁,是我擅作主张了,阿盈,你不要生我的气。”她蹙着眉心,见他愧疚,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昨夜传信于尚隐的是她,昨夜来寻王时的也是她,今日赖床不起的还是她。她没由头怪到旁人身上。她慌忙跳下床来,匆匆忙忙地穿衣裳。“没事,我现在去便是。”看着她匆忙跑远,季珣敛了方才的歉意,悠哉悠哉地收拾起碗筷。他是故意的。想让她多睡会儿是一方面,可不想她见尚隐也是真的。他不是看不出他待她的欣赏。可他本就是个有私心的人。持盈匆忙来到会客堂时,一眼便瞧见黑了脸的尚隐与他面前一动未动的午饭。“哈哈……那个……”她干笑两声,忙不迭地坐在他对面,作请道,“尚大老板莅临寒舍,我多有不周,快吃些东西罢。”尚隐气呼呼地瞥她一眼:“少拿你素日招待旁人的派头,你不给我一个解释吗?”“解释?解释就是我近日忙的团团转,一觉睡过了时辰……”她抓了抓来时在路上随手绾的发髻。“只是睡过头了而已吗?”尚隐上下打量着她,“你平日里一天换一身衣裳,怎么今儿还穿了昨儿的?你昨晚哪儿去了?”……空气凝结一瞬,持盈抿唇半晌,憋出四个字来。“与你何干。”尚隐俊脸一拉,扶额哀哀道:“好啊,枉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便是如此与我划清界限的!”持盈有些无奈:“你清醒一点,咱们认识的时候,我早已经及笄了。”“不管!”尚隐放下手来,佯嗔道,“你自己说,若非我慧眼识宝珠,你如今是不是该上街乞讨?没有我,你怎么当上尚记二当家!”“是是是,尚大少爷,没有你,我确实当不上二当家,可若是不识得你,凭借我自己的本事,也绝不至于流落到接头乞讨的地步。”她一贯知道他的脾性,顺毛摸便是了,便起身为他亲自添了壶茶,嬉笑着递了过去。“今日是我不对,害你久等了。”“哼。”他顺着台阶便下,接过茶水,冷哼一声,“你寻我何事?”见他终于问到正事,她收敛了方才的嬉笑。“尚隐,你想为你娘报仇吗?”尚隐握着茶盏,皱了皱眉。“不想。”……持盈被他这句话噎了一瞬,刚开了个头的计划,竟不知该如何同他说下去,只得硬着头皮问:“为何?”“为何?”他把茶盏搁在桌上,正色道,“我倒想知道,你为何会这样问?我娘她就不是把持朝政的料,从前她能在夺位中败走,便足矣见。她做一个商人,俨然比成为一代君王要合适得多,故而不想。”她心下琢磨着尚隐的话,觉得不无道理,只得微微叹了口气。尚隐见她渐渐颓然,道:“其实……我知道你有许多事情都瞒着我。”她抬起眼来,平静地望着他。“生意人最贵重的是消息,你不会不知,而我亦不是傻子。”他认真回望道,“持盈,京都已故的皇后也姓叶,前些日子与你接触的,本就是朝堂中人。我虽不知他们究竟身处何位,可人一言一行的气度,断不会骗人。市井小民不会养出从容贵气,奸诈之人也装不出纯朴,咱们行商的,本就善察言观色,不是吗?”他点到为止,可寥寥几句,已经让她有些无地自容。“我从未追问你的过去,是因我觉得你愿说时,定会如实相告,你今日来问我这样的问题,定是做好了与我坦诚的准备。”持盈沉吟半晌,自觉再装下去便失了江湖义气,道:“的确如你所言,我便是已经逝去的叶氏。所以,北燕王妃正是我的故旧,我不能无视她的不幸。”“你为何知她会不幸?”尚隐拖着下巴认真倾听。“她如今身怀有孕,她的夫君却任由我将她带回了这里,说明了什么?”说起周辞,她言语见不免带上些不忿。“说明……他不在意她,更不在意她腹中的孩儿,身为人夫,实在太过失职?”“你是从人夫谈起的,那若是他身为一个夺嫡者呢?此举又意味着什么?”“他……根本没有拿宸国公主当作发妻,也没有立她为后的心思,更不会允许一个异族血脉的孩子承嗣。”“与你说话就是省心。”持盈骤然往椅背上靠去。“据我的探子回报,他已经在接触朝中高官家的嫡女了,怕已是在物色新后人选。”“果然……位高权重者都是混蛋!”尚隐义愤填膺道,“难怪你死遁了!还是咱们行商的靠谱,是吧?”这不是重点啊!她不禁扶了扶额。尚隐大手一挥,“你想让我帮你,直说便是,不用与我娘亲扯上关系,说罢,我能帮你何事?”“很简单,切断与大皇子的往来便是。”“哈?”尚隐讶异出声,旋即伸手来探她的额头,“你没病吧?你如此厌恶二皇子,不该让我同大皇子更亲密些,助他夺位,好把他踩在脚下吗?怎么反倒要我与他撇清干系?”她没躲开他的手,任他探着自己的体温。“可若他即位,这天下与现在又有什么两样呢?”“北燕素来好战,他亦是狼子野心之人,两国战火纷飞数载,从前我在京城之时,北燕的刺客尚且暗箭难防,不论他们二人谁坐上了那个位子,两国必会烽烟再起。届时首当其冲的,便又是北境防线。于百姓不利,于你也不利。”尚隐放下手来。“你竟想得这般远。”她淡淡一笑:“战争除了能给执政之人后世史书上留一个开疆扩土之名,百害而无一利。朝政乱,天下便乱,天下乱,百姓皆苦。你既亦不忍见,何不兵不血刃?”“兵不血刃?”尚隐眯了眯眼睛。“思虞腹中的那个孩子。”她定声道,“孩子尚是一纸白页,是非黑白,自然任君选择。”“杀了他,扶他上位……妙啊……”尚隐斟酌着她的话,小声念道,良久,哂然一笑,“那我的好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