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什么?”他的叔叔慈爱而悲悯地注视他,像看着一个不知事的子侄。
尤里安说:“我要希望。”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耶索特去探望了尤里安。
他已经听说叔侄两人的谈判结果,得知尤里安彻底离开亚美印加,移居去了月球。他以为尤里安会定居在某个月面基地,但实际上他得到的地址是一家修理厂。他走上门口一段裸露的楼梯,沿着“办事处”的标牌走到自动门前。一个温柔的电子女声招呼说月球正下着雨。耶索特向外望去,虚拟现实模拟出从天穹降落到地面的雨滴,冰凉地擦过他的手背。
耶索特走进那扇门,穿过一队忙碌的机械师,在平台的尽头,见到了正伏案工作的旧日友人。尤里安抬起头,隔着虚拟的飞船模型与耶索特对视。
“你这儿可不太好找。”耶索特说。他的视线逡巡在尤里安的桌面。
尤里安笑起来:“抱歉,我该去接你的。”
“你与从前的状态不太一样了。”耶索特说。
“也许是因为我有了一个目标。”尤里安说,“一个目标,和与之相对的计划。我可以真切地做点什么。”
“而你的计划里包含月面太空船发射的通行证。”耶索特说。这也正是他的来意。尤里安给了一个好价钱,耶索特已经为他预约了发射场的使用权,但他仍然有自己的疑问,“作为一个中间人,我不该问为什么。”
他在这里给出了一个足够表示他态度的停顿。
尤里安坦然道:“你可以直接问。我仍然将你视为朋友。我以前不能容忍背叛,现在已经不再执着于此。”因为他已经将自己寄托在了别的地方。更遥远的地方。
尤里安站起来,越过桌面,将耶索特带到平台边缘。
“你知道,在前太空时代,星际题材的作品也曾经流行过。我不是说《星球大战》,是说《星际迷航》那种,《2001太空漫游》。”尤里安说,“按照Z的说法,地球人就是很奇怪。如果对太空有兴趣,应该亲身去头顶的星空,读这些干什么呢?文学作品毫不实际,对于太空科技没有任何指导作用。后来我才想明白——希望,它们在贩卖希望。只有希望是不灭的。”
“我要修好这个,”尤里安的手指抚摸过终端投影出的虚拟飞船模型,“阿尔伯特二号飞船,‘最后的希望’,盼它船如其名。如果我修好它,我能飞过去,到流浪行星那里去见他。”
最后的希望。
耶索特侧过头,看着伫立在停机坪的船体。氘氚反应的燃料储量巨大,临界条件也远比氦-3聚变宽松,不需要外部的磁约束辅助。阿尔伯特二号船实际上是比一号船更适合量产的。这艘船唯一也是最大的问题在于中子。氘氚反应是有中子产生的。为了保证达到最高速度,二号飞船不能增加额外载荷去做中子的完全屏蔽。
最后的希望同样是一张单程票。即便一切顺利,阿尔伯特二号船的中子辐照也会超过长期辐照的允许剂量,在整个加速过程中,尤里安将要一直暴露于中子辐射的环境中。
“我们都是普通的人类,”尤里安说,“我大约还有五六十年的寿命,最多不超过八十年。我不知道二号船的修复何时能完成。如果在我六十岁那年,幸运的话我将有四十年的时间与他相会。已经很令人满意了。”
“你会死的。”耶索特说。
最好的中间人,也渐渐老去了。相对论效应意味着对停留在地球上的人来说,时间走得更快。阿尔伯特号去往泰坦的旅程还不够快,不够使尤里安与地球时间有任何可观测的时差,但他们在心理上的年龄已经不同。仿佛在飞船里,在Z身边,时光都舍不得流逝。
可耶索特说得对,他终究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