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十六号,清晨,舒书华像往常一般穿过马路。他忽然发现,十字路口的交警居然是女交警,想起前天看到的报纸,说徐阳市第一支女交警上街执法,心道果然如此。
女交警英姿飒爽的样子,让舒书华有些恍惚,禁不住想起张美丽年轻时不爱红装爱武装时的样子。那个时代,无法用一个词来形容,混乱?恐怖?荒谬?无法无天?这都不足以形容。其实怎么形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自己金子一般岁月,因此混乱下面依然有秩序,恐怖里面依然有人与人悄然的关心与温情,荒谬的人群中依然有人静静地等待,努力地学习,依然有爱情,依然有浪漫……
此刻朝阳初升,舒书华感受到身体内也洋溢着一股朝气,就好像回到年轻的时候。自行车没落了,消失了,最后曾经的工人老大哥沦落到路边拾荒为生,无所寄身的地步。
现在,他们这些白发苍苍的老哥们重新聚在一起,要建属于自己的自行车厂,没有比这个更让人焕发第二次青春的了!
舒书华知道,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机会。张美丽正是知道舒书华对自行车厂的感情,最后才不得不同意他担任这个新厂的厂长兼总工的。
二十多号老职工,都是五十到六十左右,公司名称重新注册了,还是叫“飞鱼”,老家伙们租了一个大车间,没钱上流水线,就从手动组装开始。
舒书华也就是一恍惚,其实也就半秒,并不影响他穿过马路,再说有那漂亮的女警伸手拦住来往的车辆。
舒书华过完马路,就是厂房。厂房原来是麻纺厂的,后来厂子破产机器全卖了,一条大道修过来,在厂子中间直接“开膛”。从前藏在厂区深处的厂房也就裸露出来,直接临街了。
舒书华和张美丽临时租的一套房就在厂房对面,三百块一个月。张美丽扔下抹布就跑出了房。张美丽惦记着舒书华,赶紧到厂房去。
张美丽走进车间,张口想喊“地震了”却没喊出来,里面人一个个忙得满头大汗,浑然忘我。张美丽觉得走错了时间,就好像是二十年前,一帮子小伙子兴高采烈地组装自行车,然后让手中的飞鱼自行车一辆辆“飞”到全国各地去。
张美丽走到老公舒书华身边,轻声道:“刚才地震了,晓得吗?”
舒书华“哦”了一声,然后继续手中的活。
晚上的徐阳电视台新闻报道,一百公里两省交界的地方方生4。3级轻微地震,没有人员伤亡,市委市政府正在赶赴灾区。电视画面显示,并没有出现多大的状况,张美丽与舒书华也就放心了。他们这代人经过太多天灾**,因此,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与情绪的波动。
晚上,科技大学校长冯亦凡打来电话。听说舒书华从别墅里搬出来,冯亦凡感到惊讶,那么个别墅冬暖夏凉,还可以悠然见南山,简直就是神仙地,居然不呆了重新拿起扳手,每天弄自己一身机油。
舒书华驳斥了冯亦凡的形容与描述,他说他们这些老哥们个个是好手,每天是要跟机油打交道,但绝对不会沾上一点,绝对是干干净净上班,干干净净下班。
冯亦凡大赞还是工人老大哥有力量。冯亦凡是真心赞叹,这事说白了,就是从前老大哥地位没了,现在就靠自己一双手再上战场,再把属于自己的荣光与尊严找回来!
与之相比科大的教师研究员搁过去就是臭老九,知识分子的确有软弱性,冯亦凡头疼。科大为期一年的教改情况非常不好,老师还是没心思搞教学,每天依然为那职称忙碌,校长“全心全意扑到教学第一线”上的话基本当耳旁风。冯亦凡遂在电话里头说,等他从校长卸任就来徐阳投奔舒书华。舒书华自然当玩笑话,不过欢迎冯亦凡到匡山别庐住,那里是安安静静做学问的好地方。
跟冯亦凡通完电话,舒雅的电话又打进来,说从电视听说徐阳附近地震了,问实际情况如何。
张美丽很快抢过电话,问舒雅跟周宏怎么样了。结果舒雅回答说两个人都忙。张美丽连忙道,再忙两个人心里也要惦记着对方,不然再好的感情也会转淡的。
舒雅不耐烦地回了一句“知道啦”就挂了电话。
舒雅打完电话,随即登台进行话剧《托儿》的最后一次排练。
《雷雨》公演了二十四场,在京的演出就降下帷幕,取得非常好的反响,舒雅的精彩表现也获得业内人的高度评价,已经有经纪公司,导演上门找她了。临近春节,《托儿》马上就公演了,是话剧的贺岁剧,又是陈不佩重出江湖,各方面关注都很高的。忙完这一阵,舒雅紧接着《39度》就要投拍了,这样排下来,今年过年铁定是回不了家的。
还要一件糟心事,舒雅发现《39度》的出品人居然又是那刘一达,这事舒雅还没跟周宏说。舒雅不知道怎么说,走上台的刹那,舒雅晃了一下头,所有的杂念成功驱出脑海,一心一意想着那剧中可怜可喜的那个人物。
一个小时后,舒雅卸妆,换了衣裳走到礼堂的时候就看到刘一达。刘一达捧了一束百合花,看到舒雅出来伸手递了过来,道:“这个送给你!”
舒雅神情一愣,她还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刘一达,是该笑还是该板着脸,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道:“刘总这么巧啊。”
这有些无厘头,刘一达心道,舒雅还真是有点幽默,嘴上说道:“别多想,一束百合,先预祝你演出成功。”
舒雅看了左右一眼,肩膀一耸,双手插入牛仔裤裤袋,并没有结过花的意思,道:“我们排练很私密的,刘总怎么进来的?”
“跟一个副导演是哥们,就过来看看,顺便谈谈话剧演出宣传的事,你也知道,我跟媒体比较熟。”说到这,刘一达也左右看了看,道:“怎么,周宏没过来?”
舒雅心中暗恼,道:“他今天有事。”
“是,我看他女人缘蛮好的。”
舒雅眉头一拧,道:“以后不要发那样无聊的照片了。”
刘一达一摊手,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周宏这么优秀的男生,你要多留心,小心被别的女人抢走了。”
“那你不要你管!”舒雅终于脸色一变,怒气冲冲而去。
望着舒雅的背影,刘一达双目射出炙热的光芒,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道:“我喜欢!”
舒雅出了排练场,掏出手机立刻拨打周宏的手机,然后吼了一句:“周宏,限你十分钟过来接我!”
五分钟后,舒雅拒绝了所有的人送她回家的好意,包括刘一达那辆捷豹。
倏地开过去,犹如风吹过一般。
人走得没一个,十分钟到了,周宏却没有出现,舒雅气呼呼的,脚下却冷,来回跺,昏黄的灯光下,更显人单影只。
时间滴滴答答的,每一下就像过去极长时间,终于,舒雅听到远处奔跑的声音,犹如滚雷一般,抬目看去,灯光辉映下一个人影在墙壁上迅速拉长,迅速缩短。
舒雅看到周宏了,他头上热气腾腾,嘴角微翘起来旋即堵起来,心里却已是原谅情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