禺强营能训练出那么强的战士,也用了那些对身体有害的非常规手段。在这个时代,对战争机器的操纵培养,并不是讳莫如深的秘密,连有比国这种小部落都知道。想必是一种实力象征和荣誉。
方征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专心思考关于药物的提炼和制作,如果真的能催发人的潜能那么多,证明这个时代对药材的掌握水平并不低,为什么不把这些技术用于改变人的生活?
方征联想着子锋等人的处事方式,逐渐对社会图景有了更清晰的勾画。因为那些掌握着顶尖技术——冶炼金属、药性提炼、野兽驯养、器物制作——的阶层,并不把占据社会大部分的部落族民当“人”,只当做“牲口”般的资源来使用。
在通俗的历史意识形态划分中,夏商是奴隶社会,周朝开始进入封建社会,对早期奴隶社会的记载中,人殉和人祭比比皆是。商朝精美青铜器和残酷的万人奴葬形成鲜明对比。那么更早的上古时代,尧舜三代之治在孔子笔下美好得像桃源的仙居,究竟是怎么样的?见证了这些景象,方征觉得别说什么“民贵君轻”了,要是出来一个王,能把人看做人,估计奴隶们都要痛哭流涕感天谢地。
如果他能逃出去,方征握拳想着,他一定要活得像个人。那么他就必须掌握保护自己的方法。在这危机四伏的原始社会,一个人的力量总归是有限的,或许带上那两个长老和绩六她们会有帮助?
这念头在脑海里升起一瞬,方征就开始切实地思考对策,人多了累赘,必须都是有用的。他挨个扫过去掂量……心中都有数后,又回过头瞥着天窗外,遥望子锋的背影。
方征并不知道子锋其实没有用那些药物,凭借着天赋和训练努力变得那般强势。方征以为知道了一个很有用的信息:禺强营的战士都是短命鬼。方征冷笑着在心里想,而且狂化还会加剧症状。他要一边想办法投毒,一边想办法气死子锋,惹他各种发疯发狂,就算毒不死他,也要把他折腾耗死。到时候那些赤金制作的武器,全都带走,把这个该死小鬼的尸体丢到野外……
子锋的兽伴据说是一头豹子,还没有出现,不过没关系,畜生更是什么都不懂,投毒更方便。方征在心里勾勒着自由生活的图景和子锋各种死法,动力十足。
石穴中充满了烤熊肉的香味。还有些女人们带着晒干的薯萸,它是还未规模养殖过的山药前身,是部落里的主要口粮。
这里是南方,但她们没有掌握水稻的种植方法,靠地里挖薯萸和乌蕨等野菜过活。但方征的确记得,后世考古挖掘出的遗址中,四千年前,先民掌握过稻类的种植和储存技术。考古遗迹还留着稻谷、稻壳等痕迹。等从这里逃跑后,他要好好找一下野生谷类。
等方征把熊掌和野菜吃了个十足饱,就开始专心磨剑。剑是铜铸的,沾潮就会生绿锈,打磨干净才方便使用。
子锋这一去安葬同伴就过了几个小时,女人们靠在墙壁上三三两两开始瞌睡。方征也抓紧时间小寐,嫌她们窃窃私语吵得睡不着,就找了刚才熊震落下来的几大块石头中间凹陷处,那里刚好搭成个稳定的三角缝隙,别人看不见他,他也听不到她们声音,舒舒服服地把鹿皮缝制的包裹搁在剑上,然后枕着背包睡了。
没睡多久他感觉一片阴影压下来,朦胧间子锋也跳进这个缝隙来,压在方征身上。
那双瞳孔在黑夜中深深地凝望着方征,照出同样深邃的瞳孔。子锋的手摸索着掐住方征的脖子,猛然掐紧一下却又松开,好几次似乎要使出力气,却又没有真正下手。
“能耐得很,连熊的尸体吃光了。”子锋咬牙切齿。
方征被那断续掐的力道弄得脸色青紫,却并没有挣扎。
——子锋刚才没有杀他,之后就不会杀他。方征心中笃信,自己有用,子锋认知里很清楚,同伴死了已经不能活转了。杀了方征也无济于事。这个时代还未曾出现“复仇”的价值观。复仇是精神层面的东西,禺强营这种培养野兽般战争机器的地方,灌输的都是实用性。
但是子锋心中不断地冒出新鲜的杀意,像是裂开了一道不能填满的缝隙。这种力量驱使着他想要杀掉方征,然而理智告诉他不要杀,两股力量在子锋脑中争斗,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挣扎。明明杀了他没有用,可是为什么这么痛苦,这么难受,只有杀了他才能填补心中的缝隙。
一片漆黑中,子锋抬起头凑到方征脖子边,把麻衣的贯头口扯开一点,对着方征的肩头狠狠咬了下去,既像是在宣泄着恨意的惩罚,又像是释放压力和痛苦、以惩罚的方式冲淡心中巨大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