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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页(第1页)

但胡安又说她总归是要比许多人更幸福。他与她漫步在细雪之中的那一段时日,他好似是说过这么一句话:“所以你从此就要比许多人更幸福,不是因我要同你结婚,而是因为我这辈子只同你一个人结婚。”只因爱佳又说道她母亲的病,她说她母亲若是死了自己从此便是孤零的,无非又是为他面上的一番糊涂做些提醒。又或者只是在戏院门前望见走过去两个撑着伞来走的人,一位男人一位女人,并着肩头来走,直走向一片无边的雪色里。爱佳仰起脸来望了望胡安,胡安正也望着她,于是她问他道:“那不知是父女或是夫妻。”胡安道:“是一对情人。”爱佳道:“什么是情人?”胡安道:“和夫妻一样生活的,但永远不会结婚的关系便叫做情人关系。”爱佳不问他如何知情,他只是又自先地答了她的话:“那男人是金商,可他是没有结婚的。”爱佳又问他怎么会有男人不结婚呢?胡安只是非常真诚地对她说:“世上总会有这样的人,一纸婚书束缚不了的人。”爱佳忽地问道:“您管婚姻叫做束缚吗?”胡安道:“它的确是。束缚了人多少杂乱的情感,又好像一把大剪刀,把许多枝叶修剪去,最终留下一枝独秀。”爱佳笑了笑。胡安又问她道:“我少见你笑,又怎么为了这种话来笑呢?”爱佳道:“可也有婚姻束缚不了的人。”她重将脸扬起来注视着他:“我父亲一辈子娶了三个太太,是这三个女人被束缚了,还是我父亲被束缚了呢?”胡安低着脸来对上她审视一般的神色,盯着她看时仿佛只是看着她削痩的颈项,那儿是很清白的,并没有系上毛领子来保暖。他先暂不回她的话罢,只是同她低低地微笑起来——又或者是一番嗤笑。笑完了,便接着等车子从远处行驶过来。而胡安便将脖颈低下,摘下了自己围着的一条灰白的细短绒毛领慢慢地戴到了她的脖颈上去了。

即便后来胡安又为她戴上了许多东西——但她永远记得的唯有这一件。后来甚至忘记了她脖颈上的玉坠子亦是胡安在她的另一个悲戚时分为她戴上的,而母亲给她的那一条早就在与胡安相识之前便被她妹妹玉佳摔碎了。同样是他亲手从自己身上摘下来的,但玉是冰冷的没有味道的,毛领子却不同,爱佳戴了无数个日子过去,那条毛领子始终带有一股淡淡的香,摇摆在她鼻尖之上,她以为是糅合了低廉脂香的气味。直至有一日她戴着为母亲送药去,终于闻出来那香实际是苦的,和药的味道混合了,便散出更苦更浓的味道,但她几乎做了呕也戴着。胡安如果来见她,她便戴上了才好出门去,只因那时是常常下雪的,比往年要更冷。有一个下午胡安乘了车过来,一下车便直进大门到厅里头坐去了,车子行驶到半路已开不动,但他非得冒过路面上一层厚厚的积雪来请一趟假。偏那一日爱佳并没有在家中,她为了母亲已服完的药固执地乘上了车到药行去一趟,雪下的大,她出门前听见她父亲正在前头唤她:“多要紧不成,下这样大的雪你也要上赶着受冻去!”她回过脸来,父亲冷着脸望她。好似床榻上躺着的不是他妻子,亦不是她母亲,而是一个“不要紧的人”。他后头又注一句:“明日也买得到。”仿佛她母亲又能熬过去今晚的痛苦。于是爱佳并不回他的话,只将白帘子拉下来,任凭身躯在雪地之中跌宕起来,车子一直行驶到遥远的药行去。即便药行的两扇大门紧闭着,她也只闭着眼来等,直等到一片灰蒙蒙的光景逐渐散去,雪也下的小了,她方站起身来,父亲的账房在车内唤她早些回去罢,又该是吃晚饭的时间了,饭厅里兴许都等她呢。爱佳只冷笑道:“请您再等一等吧。”又站在檐下等去了。她又朝车内摆摆手,而后沿着一行细碎的脚步直走到下一条街面去,那儿是站的什么人?会不会也开着一间药房呢。她盯着另一扇狭窄的门内走出来一个高昂着脸的女人,她冰冷的面容亦是同雪一样白的,扭过脸来看见她时,那一眼很长,于是爱佳记起来——在绸布庄里头真实地遇见过她一回。胡安轻轻地唤了她一声:“浮萍。”正是母亲口中说的另一个“臭名”。这便是和胡安连着茎,扯着根的女人,即便是臭的,低贱的,但仍是可引起另一个女人的妒恨。即是爱佳的妒恨。只因爱佳即便站在离她很遥远的雪地上面,也闻到了同她脖颈之上交织重合的气味。她踏着雪朝爱佳走过来时,那气味亦随之摇摆着,竟令爱佳恍然觉得自己方是低贱的那一位,她仿佛偷了另一个女人的味道。于是她伸出一双冷的打起颤来的手,将毛领子扯下,往自己夹了厚棉的手袖之中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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