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静月甫一步入吹雪院的正院,入目眼帘的,便是那,跪了满满当当一地的、兰馨苑的奴才们。心中虽是当下恼恨万分,脚步却仍旧未停下,随着青黛的引领,踏入了厅内。及至见到了,发髻凌乱、目赤面红、衣衫上有着两个明显的不同鞋底花纹的足印、整个人却是如同一根瘫软的面条,有气无力的斜趴半跪在地上、尽显狼狈模样,大概齐,是因着剧烈的疼痛,又不得不佝偻着双脚,身体也蜷弯成了如同一条奇异的蛇形曲线,正努力的昂起头,向着自己投来感激和求救目光的王香草,南静月的脚下,到底还是打了一个踉跄。也没顾上细思一番,那两个足印,是拜自何人的,自然也就没先看一看,堂前厅里、这现下的局面了。
南静月只觉得,深埋于内心深处许多年来的那些,由始至终对先夫人季玉柔的嫉妒、恼恨、愤懑,打从心底里头对燕映诺的讨厌、憎恶、不满,只因着形势,却无可奈何,而不得不压抑了十数载之久的怒火,在此时、此刻、此地、此情、此景的触目刺激下,终究还是,抑制不住、连绵不绝、源源不断的,自内而外、尽数喷涌而出。一向自诩端庄贤惠、在人前也惯是做出一派温和无争、气质宁和的南静月,还是端不住了。
端不住了的南静月,便是头一遭,当众失态,不管不顾的,彻底爆发了出来,语气中颇为凌厉,望向燕映诺,愤怒的高声咆哮着:“诺姐儿!香草到底是我兰馨苑的正头管事妈妈,怎由得你如此虐凌、欺辱、作践与她!”
“青黛,唤花楹上茶来!”
“放肆!”
“放肆!”
从未见过南静月如此模样的燕岳,被震惊到了的同时,耳中,也在下一瞬间,响起了分别来自于燕映诺、箫寒涯、燕靝书三人的,几乎是同时出口的三道声音。
伴随着这三道声音,接踵而至传来的,除了面南次位而坐的燕靝书用手大力拍了桌子一下的声音,还有青黛丫头毫不见慌乱、脆生生的回应声:“是!”燕岳便见眼前一道葱绿人影,迅即从厅内离开。
哎呦喂。大娘子啊。您便是要发作,怎的也不看看这局面啊。再说了,这从来,您的发作,二小姐也从不曾怵过啊。何苦如此失态呢。箫大人这火气,可是才平息下去没多久啊。这不,相爷大概正想借着问香草话,来一出糊涂断案呢。您这可好。唉。二小姐真是如有神助啊。脑袋似只鹌鹑一样,低的不能再低的燕岳,在心里为南静月深掬了一把同情,同时再次被燕映诺的能耐给折服了。
这妇人!好生的不晓事!便是要发作,怎的也不看清这眼前局面啊!本相在此,尚且自顾不暇,一时半刻却也不能与箫寒涯那黄口小儿,仔细出言分辩,正待向香草问过了话,糊涂了了此事便罢,你偏又要上来胡搅蛮缠!一直在次主位上如坐针毡的燕靝书,满心怪责着南静月,看过去的目光,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怨怼。燕靝书自知,自己心下更多的,还是那种时不与我的恼恨。
除了王香草以外,其余正跪在地上的,兰馨苑的一众下人们,更是不敢抬眼,只能判断出,那道女子声音显然来自于二小姐。却也能听出,那另外两道“放肆”的男子声音饱含威严,语气均是盛怒不已。当即心下皆是一个咯噔,更是害怕。纷纷把头垂得更低,身子跪得更为笔直。
箫寒涯坐在面东主位上,?睨着南静月,只沉着脸,不发一言。
燕映诺望着挺胸昂首、兀自站立在厅里正中、满目喷火的南静月,朱唇轻启:“大娘子有礼!请坐!”
“诺姐儿,你休要和我这般虚伪做作!我只来问你,你为何如此对待香草?”被箫寒涯和燕靝书两声厉叱,喝得冷静了些许的南静月,因着与箫寒涯从未曾谋面,却还是顾不上思量。努力压下了些火气,试着转用了略微平静一点的语气,再次质问着燕映诺。
燕映诺正待开口,便见花楹,双手捧了茶盘,迈过门槛,踏入了厅里。目之所及之处,赫然可见,茶盘上,正放着四盏茶。燕映诺心下暗赞,好一个聪慧机灵的花楹丫头!浅笑吟吟的看了花楹一眼,随即收回目光。面上也同时涌起了一阵笑意,温声软语的对燕靝书说道:“父亲大人难得来吹雪院探望女儿,已是坐了这许久,想必是有些乏累了,便请父亲先用些女儿这里的粗茶!”继而再转头看向南静月,语气虽然听起来娓婉轻柔,却很明显的,并无恭敬之意:“大娘子既是亲临吹雪院,方才又咆哮怒吼了一通,想必也很是用了些力,不如安坐,先请用茶吧!”
算起来,花楹来到吹雪院,也有不算太短的一段日子了。花楹本身便就不是个笨的,早先进了院子,还只是当着三等丫头差使的时候,就极爱动脑筋思索一些没看明白,没想明白的事儿,也肯花心思琢磨着那些燕映诺说出来的话,有当下听不明白的,也绝不多言多语,只过后会跑去问青黛,话语是什么意思,自己该如何当好手头的差使。是故,燕映诺也会听到几个丫头,在自己跟前偶尔会夸两句花匠夏四的女儿,好生机灵上进之类的话。那日,燕映诺在歇晌起身后,无意间听到青黛正同半夏在外头闲谈。青黛笑着说,大暑跑来问自己,小姐对那个撞到树上的小厮,说的那些话,是何意思?半夏打趣青黛说,你有不明白之处,尚且还要不时来向我问询一二呢。谁知你倒是好命,还给大暑丫头做了先生啦?不过是两个丫头的笑谈,却让燕映诺自此,对这个上进好学的丫头,高看了一眼。于是认真嘱咐了青黛,务必要好生的教花楹读书、认字。花楹之后更是勤谨本分,心下暗自要求自己上进,只一心刻苦学习。待到冬青那事后,花楹被燕映诺提了二等丫头,便又尽怀一腔对燕映诺感念恩德的谦卑恭敬之心,平日里当差时愈发的认真仔细,还时刻留心观察着五个姐姐们,是如何规行矩步、说话行事的。虽说到如今,也并不能够近身伺候燕映诺,却也正如管家燕岳心中感慨的、以及相府众人眼中所见的那般,整个人压根不同于以往的大暑了。无论是穿着打扮、言行举止、规矩仪容、气质眼界,花楹早已均是今非昔比。因此只刚刚在后头,听青黛仓促间说了个大致情形的花楹,在脑子飞快的思索之后,便开始着手准备,接着便端了四盏新茶上来。
依次为燕映诺、箫寒涯、燕靝书三人上过了新茶,同时撤下了燕映诺和箫寒涯手边茶盏后,花楹见南静月仍在厅里站立着,满脸怒色,未曾落坐。心下略微一思量,便走向了那张面向北的、夹头榫、斗拱、三弯腿的楸木椅,稳稳的将茶盘上剩余的一杯新茶,放至那张椅子旁的桌面上。再向燕映诺、箫寒涯、燕靝书、南静月依次行过礼,端着茶盘,安静的退了出去,及至厅外三步,转身而去。
仍立在厅里头正当中的大娘子,看似仍在气愤,依旧不肯落座,盯着王香草。实则,却是有五分侧目,正对向着花楹退出去的身影,投射了过去。
燕岳正在悄悄的收回自己一直注视着花楹的慈爱目光,余光却恰巧瞥到,那自大娘子眼底,正不经意划过、流露出的算计之色。直骇得精明的燕岳,顿觉头顶似乎有一个炸雷正在炸响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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