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锋一转,老人又道:“族里就这么点底子,为了整个家族能长久延续下去,只能紧着那些有希望的人,便是你当族长,你也只能紧着一部分,薄待另一部分人。”
莫说一个族,就算一个家,也分厚薄。
他如今虽怕沈逾白对族里干点什么,若重选一次,他还是会选择放弃沈逾白。
沈逾白面露讥诮:“既知族里资源有限,为何不想开源之路?族里若连老弱病孺都无法保护,这样的宗族延续又有何意义?”
老人心道果然,沈逾白对族里有怨气。
他睁着浑浊的双眼瞧着沈逾白:“你以为做生意就是开源?且不说经商有碍科考,单单县里就有六家卖酒,酒楼食肆都有长期合作供酒的店家,你将酒卖给谁?到时族人怨你,你又当如何自处?”
生意若真这般好做,谁还愿意种地。
酿酒要粮食,族人从春忙到冬,也不过填饱肚子之余稍有积攒,一旦拿出粮食来酿酒,到时酒卖不出去,粮食也白费了,一家人一两年白干活,心中又怎么会没有怨气。
掌一个家已是不易,掌一个族更难,轻易不能冒险,否则就是族中罪人。
沈逾白再次收敛了锋芒,脸上依旧淡然:“酒好自会有人买。”
老人摇摇头,到底还是年轻了。
县城酿酒的铺子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那手艺就差不了,你一个没酿过酒的新手,怎么能酿出比他们更好的酒。
“你如今不过仗着自己是秀才公,便觉得能掌控族人。须知族里并非只有你一人有功名,事情不要做得太过火。”
莫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沈逾白眼眸并未有一丝波澜,语气依旧淡然:“秀才不值当什么,举人又当如何?”
老人笑着摇摇头,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看无知晚辈的慈爱:“乡试与前三场童生试不同,便是身子康健的考生考一场出来,也多要大病一场,多少考生是被抬出来的,以你的身子根本熬不住。”
见沈逾白不为所动,他竟忍不住笑了下:“你爹当年身子极好,下地干活不比村里汉子差,参加乡试回来在炕上躺了一个月,瘦了十来斤,若不是族里凑钱买补药给他灌进去,怕是还要躺一个月才能下地。”
说完便拿目光在沈逾白身上打量。
虽没听见怎么咳嗽了,却瘦得厉害,生员衫穿在身上有些空荡荡,脸色虽有了丝血色,嘴唇却还是泛着白。
这样的身子能撑过童生试中生员,已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想要过乡试,那就是痴人说梦。
沈逾白轻笑一声,黑沉沉的眸子静静对着老人暗淡的双眼:“那你就看着吧。”
老人摇摇头:“乡试三年一场,我活不了那么久,除非你参加今年八月的乡试……”
话说到这儿,老人意识到什么,惊呼出声:“你想参加今年八月的乡试?!”
乡试三年一场,今年八月就有一场。
可沈逾白才考上生员,按照惯例该去府学或县学读三年书,等有些把握了才去报考乡试。
能在中生员三年后就参加乡试已属快的,许多人都要五年以上才会参加。
乡试不同府试院试,考一场要歇许久身子才可恢复,轻易不敢尝试。
沈逾白还未入府学,只在族学读过书,参加乡试必然是个不中的结果,以他的虚弱的身子去参加此等考试,无疑是去送命。
“糊涂!你如此意气用事,只会害了自己的命!”
因为太急切,老人说完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旋即就是大喘气。
他既怕沈逾白成了举人后报复族里,又怕沈逾白真的出事。
族里好不容易出了两个秀才公,万万不能损失掉。
沈逾白等他咳嗽停下,才应道:“不能太久,怕你看不到。”
老人一噎。
沈逾白这话实在不好听,仿佛在咒老人活不了三年。
可老人知道这是事实。
别说三年,就连八月的乡试他都不一定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