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佛,原澈始终处于一种玩味的态度里。
他自幼能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当然不懂其义,完全是从乡间老娘们的口中听熟的。
柴门之内,她们虔诚端坐,执佛珠一串,朗声念完《心经》一遍,即用手指拨过佛珠一颗。长长一串佛珠,全都拨完了,纔拿起一枚桃木小梗,醮一醮朱砂,在黄纸关碟上点上一点。黄纸关牒上印着佛像,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圈,要用朱砂点遍这些小圈,真不知需多少时日。夏日午间,蝉声如潮,老太太们念佛的声音渐渐含糊,脑袋耷拉下来,猛然惊醒,深觉罪过,于是重新抖擞,再发朗声。冬日雪朝,四野坚冰,佛珠在冻僵的手指间抖动,衣履又是单薄,只得吐出大声佛号,呵出口中热气,暖暖手指。
年轻的媳妇正在隔壁纺纱、做饭。婆婆是过来人,从纺车的呜呜声中可以辨出纺纱的进度,从灶火的呼呼声中可推知用柴的费俭。念佛声突然中断,一声咳嗽,以作儆示,媳妇立即领悟,于是,念佛声重又平和。媳妇偶尔走过门边,看一眼婆婆。只等儿子长大成家,有了媳妇,自己也就离了纺车、灶台,也可拿起佛珠……佛,倒象征一家的尽数安逸与权威了。
无奈,如今的佛,也实实在在是天下的安逸与权威所在,
元首尚佛,你想真正的了解他、熟知他、亲近他,必须也近佛。
金仙寺,这座恢弘大庙,原澈已来时多日,可说日日都要来造访。
金仙寺坐于京郊仰德离宫内,
百年前,这座皇家禁苑里的大庙肯定不对外开放,如今,连仰德离宫大半区域都成旅游胜地,这座皇家寺院更是早已插满尘世香火。
金仙寺地势精巧,
寺门面对宽阔的仰德湖,湖水湛蓝。
寺庙前半部在平地上,后半部则沿山而上,路人只见其黄墙耸天,延绵无际,不知其大几何。
进得寺门,立即自觉矮小,连跨过一条门坎也得使劲搬腿。谁也走不完它的殿阁和曲廊,数不尽它的佛像与石阶。
据说它厨房内有一口锅,其之大,几若圆池。当地的老人说,兴盛之时,此寺喇嘛上千,一睹此锅,大体可信。
此寺的一个院落,还有一幕洒金木雕的全本西游记连环故事,刻工之精,无与伦比。游人低声指认,悄声争辩,读完了一部浪漫巨著,也读完了一门雕刻美学。
原澈来往几日了,此寺还没走完,
他选在金仙寺来“近佛”原因也简单直接:元首喜欢。他每年也就这样的春、秋大好时光会来仰德离宫修养几日,金仙寺不是他最主要朝佛的地方,但是因其特殊的地处,元首有心情也会上去拜拜。
金仙寺东侧,
拾阶而上,走完狭长的石阶,
没想,竟然还有座庙中小庙,上名小石寺。
已经很少有游人走到这里了,看来进来拜佛的都是当地人,宝幢庄严下讲述着自己的心愿与心情……
突然原澈看见一人!……你知道当时原澈就有种人被揉搓着一身发麻之感!
夏又合着她的小圆肚子跪在大佛跟前的黄蒲团子上,
双手合十,双眸紧闭,不知道嘴里念着什么,像背书一样……
原澈身心全是麻的,但是眼色依旧能沉如珀色,
他警觉地看了看她周遭,等待良久,发现,真无人跟随,就她一人,这才走近她。
两手背后低头看了会儿,她念叨什么听不清,
原澈干脆弯下腰去,细听……
“佛教的第一特殊魅力,在于对世间人生的集中关注、深入剖析。
其他学说也会关注到人生,但往往不集中、不深入,没说几句就“滑牙”了,或转移到别的他们认为更重要的问题上去了。
他们始终认为人生问题只有支撑着别的问题才有价值,没有单独研究的意义。例如,儒学就有可能转移到如何治国平天下的问题上去了,道教就有可能转移到如何修炼成仙的问题上去了,法家就有可能转移到如何摆弄权谋游戏的问题上去了,诗人文士有可能转移到如何做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问题上去了。
唯有佛教,绝不转移,永远聚焦于人间的生、老、病、死,探究着摆脱人生苦难的道路。……”
反复念叨的,就是这段话。
原澈玩味,
谁教这个傻毛毛念这了?
明显她根本不懂,说的又快又急,好像有遍数要求一样……
原澈埋下脸去,几乎脸挨着她的脸了,“要念几遍?”
可想夏又吓得多厉害,
难得的是她没尖叫,好像知道这里不能叫,就是圆鼓鼓的身子往旁边一倒,缩趴在蒲团上,像受惊的小兔子战战巍巍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