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亮午头阳光刀子般照得人毛孔松了又紧。
欢娘被妇人一只老糙大手拽着,沿着热闹集市边走,穿着不合尺寸平底锁线绿萝鞋,一双脚板子被憋得痛痒,半走半停,嘴里哼哼咿咿,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停下来歇脚。
田六姑知道这黄毛丫头不比瘦马馆内其他女娃胆小懦痴,一贯懂得说好话,讨求情,现见她耍赖,也不稀奇,瘦马馆做了多年老人,就算是亲手带大丫头,骂起来也不留情:“小姐身子丫鬟命,你当你是皇宫里头天子膝下帝姬王女?不过就是个换钱来使财货,老身现是带你去见你日后衣食父母,可不是去带你去逍遥活,诸多要求……”
瘦马馆为时下养妾之所,为达官商贾家中提供妾侍使女,瘦马即是馆内姑娘,是江南富庶之地瀚川府肇县一大特色,其中又以常春馆名声是出挑。
馆内素来收养穷苦人家六至八岁,面目姣好女孩,自幼调习各类技艺,包括吹拉弹唱,匀脸梳头,画眉染唇,甚或男女床帏间奇技淫巧,成人后,被人挑选回府,为侍妾,或者奴婢,命运不济者,则堕入秦楚之地,成为烟花女子。
瘦马之流,顾名思义,以纤瘦为美,被男子骑~跨。
因为吃食上长年累月受了克制,不管一张脸儿美不美,瘦马馆姑娘身材倒是个个养得轻盈,肖似风一吹就要羽化成仙前朝魏娘娘,加上馆子内有专人教化坐立行走,天资高瘦马,是学得很有几分闺秀风范,被当成镇店压箱宝。
这魏娘娘是先帝宫闱中一名传奇美人,以蛮腰笋臂著称,极擅舞,深宫受宠大半辈子,也是民间一众风流儿郎诗词歌赋中常客,引无数男子竞折腰,几乎是本朝指标性美人儿,无奈天妒红颜,三旬开外就过世,不到一载,多病先帝爷也跟着伤心去了,艳名是一时无两。
欢娘一直想,也不知这瘦马馆开馆祖师爷是不是那名魏娘娘粉丝,立下了行规,瘦马个个必须按那套杨柳儿身材培养,弄得馆子里成年姑娘,个个腰细不足一尺七,平胸瘪臀,若是长得好看,配得住苗条身段,也算是个轻灵似仙清秀佳人,若是长得不好,便成了黄皮寡瘦,摸肉见骨麻杆子。
欢娘倒是没魏娘娘楚楚翩姿,相反,再如何饿肚子,也是养得水色淋淋端丰润,自然就沦为中下品,跟先被客主挑选一品瘦马无缘了。
不过这样也好,避免了年龄小小就被人买去当妾当使女,成为男主子信手拈来宠物,主母横眉冷对残害对象,家奴排挤嘲笑谈资,可悲是兑入勾栏,成了买春客身下泻火良器。
十二三岁对于瘦马正是黄金年龄,可禁受男女之事乃至孕育子嗣,却嫌过早。
被带出常春馆小瘦马们,还没长齐全身子,承欢无力,玩弄之下,或伤或残或死,或终生难孕,被卖沦落火坑,欢娘听多了,心有余悸。
遇到个有良心主子还算好,可这世道多半是无道薄幸之人。
前年有个姊妹,年岁刚好,被肇县一名富贾挑去做妾。
一夜下来,也不知那色胚子使出什么邪技,次日那小姊妹被打包送回,气息奄奄,惨不忍睹,两条细腿儿怎么并,都并不拢。
那商人富甲一方,却抠门到可笑,不甘心买了个再用不了玩宠,竟赖回给了常春馆,要求退货,说馆子以次充好,这瘦马像个豆腐似,一碰就碎,配不起花费银子。
做瘦马馆这行生意,背后岂会无人撑腰?大老板当然不礼让,两方争执一通,闹到了县太爷那头,官司打了几场,两边才各退一步。
可怜了那瘦马,送回馆内,因玩坏了身子,又经这一场风波,再出不了个好价,被移送到了章台之地,供人玩弄。
妾,本就为立女之奴,不值一提。
瘦马出阁,身份比良妾要低贱一等,通常由侍妾开始,艰难无比。
欢娘躲来躲去,今日,再躲不过了,再过两个月,便得要十四,若再呆下去,下场便是勾栏瓦院了。
做人妾,不好,可总好过一点朱唇万人尝妓子。
来了这异世,摊上这么个多舛身份,欢娘学会乐观,也学会了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