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降旨之日起,萧清婉便日日随着两位尚仪习学大婚及宫内礼仪并诸般规矩,又因着自己已被封为皇后,萧鼎仁夫妇要来见她,就要在锦绣楼门前行叩拜之礼。她眼见老父老母行此大礼,心中实在不忍,便私下着青莺悄悄往上房去说,叫夫人还是少来。萧夫人舍不得爱女,哪里肯依,照旧是日日来探。萧清婉眼见母亲对着自己跪在太阳地儿里,短短数日便已老态尽显,心如刀剜,私下也哭了好几场,却也终是无奈。
又过了二十多日,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已过了,大婚之日也一日比一日近了,萧清婉于诸般事宜已尽数学会,日常无事便只与那两位宫人并众丫头闲话针线,又因穆秋兰言谈和气,便有了些私交,于宫内杂事也多知了几分。
这日过了晌午,萧清婉歇了午觉起来,因口渴便唤青莺进来倒茶,喊了两声才见明月进来,便问道:“青莺呢?”明月道:“青莺自吃了午饭就出去了,到这会儿还不见回来呢。”萧清婉抿了口茶水,道:“那二位呢?”明月道:“那两位姑姑在外头炕上歇中觉还未起呢。”萧清婉点了点头,饮茶不语。明月又道:“小姐……娘娘……”萧清婉道:“在家里,还是叫我小姐罢。也叫不了两日了。”明月道:“小姐,不是做奴婢的多嘴,您也忒厚待那两位姑姑了。那位穆姑姑还好,尤姑姑这些日子已不如初来时勤谨了,昨儿还为了绛紫给她倒的茶略冷,跟绛紫嘀咕了好一阵呢。”萧清婉轻轻一笑,道:“她在宫里做尚仪久了,该是有些风头的,你们也不必往心里去。”明月低声道:“即便她瞧不起我们,看在小姐面上也该……”萧清婉不待她说完,便道:“她明知我要入宫为后,还敢与你们争执,分明就是没把我当回事。这么一位姑姑,想必背后是有人的。你们不要想着,我进了宫做了皇后,就怎么样的。那宫里,多得是有背景有身家的娘娘主子,派系林立情势复杂。我不过是将要入宫的人,根基浅底子薄,进去却就做了皇后,还比不得那新入宫的妃嫔,立时就了成众矢之的的。只消一个不留神,今日我是皇后,明日就成了庶人。咱们宣朝的废后还少么?到得那时,别说你们,就是整个萧府被拖累,也没什么稀奇。”那明月听得遍体冷汗,毛骨悚然,忙道:“小姐教诲,奴婢记住了,往后再不敢不谨言慎行的。”萧清婉微微颔首,道:“你把我今日的话,也讲给她们三个听,然后都牢牢记着。你们四个,和我一道长大,我自是要带你们入宫的,往后你们是我的心腹,是我的臂膀,我们都在一处,好好的活着。”明月听了这话,不由眼睛就红了,拭了拭眼泪,低声道了句“奴婢记得。”便去了。
这日天气闷热,到吃晚饭时天上打了几个闷雷,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萧清婉闷了整整一日,此刻天降甘露,不由心胸一畅。那三个丫头知晓她的性子,将锦绣楼的窗子尽数打开,让水汽进来,一时里整个楼阁中都弥漫着清凉气息。萧清婉立在窗边,本想看看外头雨打芭蕉的景象,不想因锦绣楼已被黄纱屏风围住,满眼尽是金黄颜色,心中大感憋闷,只好坐在梳妆台边摆弄簪子。
吃罢晚饭,外头的雨势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水汽大了,窗前放着的红烛便有些哔哔啵啵的,萧清婉拿着烛剪剪了剪烛芯,心里只暗忖着:青莺这丫头,到底去哪儿了。这么大的雨,在外头淋坏了可怎么好。这般思量了一阵,忽然外头一阵吵嚷,只听那尤尚仪道:“姑娘如何这时候才回来?娘娘可等的心焦了。这若是在宫里,岂不违了宫律?姑娘是要跟着娘娘进宫的人,还该检点些才是。”青莺道:“姑姑教训的是,青莺记下了。”却听穆尚仪道:“罢了,青莺姑娘淋了雨,就快些去换了衣裳罢。再吃一盏姜汤,驱驱寒气,大婚之日就在眼前了,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青莺道了句“多谢姑姑怜惜”便没了声音,想是去换衣裳了。
萧清婉虽挂心青莺,又有事问她,却碍于那两个宫人在外,只得耐着性子在屋内坐着。过了好些时候,青莺才进来服侍。萧清婉见她头发还湿着,只拿红挑线汗巾子搭着头,脸上也有些苍白,便道:“这一日是做什么去了?看淋了这身雨!一会儿子拿火烤干了头发再睡,不然明天又该头疼了。”青莺却跪了,低声道:“奴婢自作主张,请小姐责罚。”萧清婉一怔,道:“此是何故?你先起来说话。”青莺却摇了摇头,执意跪了,道:“奴婢今日擅自外出,见了一个人。那位主子叫奴婢将这字纸递给小姐。”说着,便自腰内摸出一张纸来。萧清婉心里有些突突的,却还是接了来,那纸被雨水打了,有些湿皱皱的,展开一瞧,鼻子便先酸了,眼睛也红了起来,但见那纸上写着一行字: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瞧着字迹,就是赢绵的亲笔。
萧清婉只觉心里如被刀尖捅了一般,满胸都是痛楚,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胸口似被一团棉花塞得满满的,只欲出声恸哭。青莺见状,忙低声道:“小姐切莫哭出声来,小心隔墙有耳。”萧清婉自知轻重,只是握着纸,挨在床边静静的流泪,青莺陪在一旁不知如何开口,只是跪着。过了一顿饭工夫,外头尤尚仪在门前道:“天晚了,娘娘该歇下了,大婚的日子就在眼前了,娘娘还该保养身子。”萧清婉才哭过,不好开口,青莺忙道:“谢姑姑关心,青莺这就伺候娘娘歇下。”
门外一阵裙子响,那尤尚仪去了,青莺才又低声道:“殿下还未回京,这是……是来宝快马加鞭送回来的。奴婢瞧着小姐同二殿下就这么……就这么拆开了,心里难过……”不想萧清婉却拿了帕子擦了脸,径自起身,将那字条就着蜡烛烧了。青莺怔了,呆呆的望着自家小姐。萧清婉看着那纸条烧成了灰,方才开口淡淡道:“这件事情,日后再不要提起,你们姐妹之间,也不许说。我与他,日后只有母子君臣,再无其他!这等私相授受,人若知道了,你要定个什么罪?你还要我活不要?!”青莺怔怔的,眼圈瞬间红了,脸上一阵青白,嘴唇嗫嚅着,半晌才道:“奴婢知错……请小姐责罚,只是奴婢实在不忍……”萧清婉将那纸灰弹在地上,起身上前拉起青莺,轻轻一笑,道:“我知你是为了我好,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既走到了这般地步,心里就不能再放别的念头。”说着,她望着窗外越发绵密的雨帘,轻声道:“那是个什么所在?岂能容我们有半分差池?离大婚不到两日了,我们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事儿便就烂在你我心里,永远不要让它发出来。”青莺望着小姐那张淡然的脸,忽而觉得今日的小姐与往昔有些不大一样了。
当下,青莺便侍奉着萧清婉摘了簪环,伺候着睡下了。
看着青莺熄灭了烛火退了出去,萧清婉在心底细细思量:还是我太沉不住性子了,面上带了出来,让她们瞧出了端倪,这丫头才冒此大险。幸得遮盖了过去,旁人也就罢了,若是为那两个尚仪得知……想至此处,她出了一身冷汗,后怕不已,暗暗道:往后是万不能如此,我这性子,总要尽数改过才是。
这般思前想后了一番,不知过了几时,她才遁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