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看到窒息想逃,封闭的车体内,他身上的那种气息特别浓郁,都不像薄荷倒似初夏的玫瑰。
最后我没有说一句就打开车门,几近想落荒而逃。当然我克制住那种可笑的冲动,很用力地站得笔直,慢慢地走到西雅图的街道上,毛毛雨夹杂着冬季的冰冷,落到我脸上。我才发现心速过快与脸红,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至少这些反应让我看起来一点都不成熟,甚至是狼狈不堪。瑞克很快就停好车,他追上来。我们又变成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跟的状态。
在我以为事情不可能更震撼的时候,它往往会跟我开一个让你摔跤的玩笑。这种感情是如此不对等,在我刚准备好要慢慢培养时,他已经变成海上的飓风,卷起惊涛骇浪。
我走下楼梯,这里是拓荒者广场的地下商店区,我来这里寻找一些小型的独立书店。与连锁书店不同,独立书店更多是个人特色浓郁的私家书房。瑞克跟在我后面,我能听到他脚步声,跟幽灵一样若有若无。我可以闻到这里贩卖甜食的香气,西雅图细雨的天气,阴沉沉不带一丝自然光亮,昏黄的灯光给我们走入地下商店区提供了指引。
我还在回想瑞克说的话,他的感情是那么不按牌理出牌,让我深根蒂固的传统观念摇摇欲坠。
一见钟情,难以置信,我从未在好事上中过大奖。这就像是有人突然告诉我,你中了上亿的乐透,而天知道你连一张彩票都没买过。
几步顺阶而下的前进,跟踩着荆棘带伤狂奔一样的夸张反应。我匆匆进入到一间私人书店里,老板是西雅图本地人,四十多岁的单身汉,胡子拉渣,喜欢格子衬衫跟卡其布裤子,年轻的时候曾经到过非洲工作,现在开书店自娱自乐。
“Hi,克莱尔。”老板正在看纽约时报,坐在他的椅子上。他旁边是柜台,黑色的桌面上放着咖啡,几沓书籍,还有一份新的西雅图时报。他认识我,因为我时不时会来这里淘书,包括大学区那边也是我常去的地方。
我回应地打了声招呼,然后钻入一个书架后面,这间书店看起来迷你,但是里面却别有洞天。各种各样的书籍,文学、科学、童话与二手书,如果你幸运的话还可以遇到老板会出售打折书籍。
我随便抽出一本童话,恨不得将自己塞到书里去。书柜里塞满了书籍,杂乱无序。这里的光线不伤眼而柔和,我背靠着书柜,抓紧手里关于巫婆跟王子的童话故事书。
瑞克走过来,他对于这里没有一点好奇心,可能在他眼中这里太小了,他对待寒酸的地方总是过分的无感。
如果巫婆是受了诅咒的公主呢?书里的结局总会这样告诉你。
他看一眼我手里的书,瓷白的脸孔在光线下,有种冰冷的凝固。“你还喜欢这种故事?”
虽然杂乱的书籍背景,与优雅年轻的男人这种配合,美到让人想留下摄影作品。但是他话语里的嘲笑意味那么浓,让我都想将童话书拍到他脸上去。
他的性格始终是一个大问题,我不怕他焦躁症,就怕他目中无人。
“保持童心,知足常乐。”我转身看着一本一本书,上面有些书籍放得太久,扉页开始泛黄。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上个十分钟跟你告白,搞得你心跳加速,下一个十分钟他就能理所当然地气死你。
我伸手抚摸着书脊,突然想用头去磕书,刚才的语气是不是太尖锐了?谁来告诉我,谈恋爱要怎么谈?
谈人生,谈理想,谈经历,还是谈兴趣爱好。
我发现,瑞克对于这些话题都不感兴趣。他从来就不会正常点吗?这让我很难下手,女朋友都该怎么当的?这个问题折磨着我,他的感情与我的喜欢根本不在同一条线上。
爱情,恩,他的告白根本就是爱情了。
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我身后,我对着书柜,他站在我后面。阴影覆盖着我的头顶,书名都变成密密麻麻的字母蝌蚪。
熟悉的气息,我都要停止呼吸。他不用手指来接触我,这种类似香水的味道已经变成了他的手指,他不用通过拥抱来温暖我的肌肤,只要用他那双美丽的眼睛,凝视着我就够了。
“小孩子。”他贴近着我,语气里说不清楚是包容还是另一种嘲笑。
我没回头,语气硬邦邦得一本正经,“谁才是。”
我们俩都没有那种圆滑到优雅起舞做事方式,他个性冷漠感情却热烈到让人节节败退,我明明知道认真却不敢诉之于口。
……太快了,我对自己说。
但控制不住,一下子就接受了他。
这让我感到茫然,偶尔会有种奇怪的感觉,我们在相遇前就已经认识,还认识很久。
一只手从肩膀后面穿过来,他的指尖,戴着深色手套的手指似乎一下子破开黑暗而来。我的手正好放在一本科幻小说上,他的手指刚好指着科幻小说隔壁的书,很缓慢地碰触着那本书,从上面的英语字母滑下去。
然后我听到他丝滑的声音,淡淡地飘出来,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我看出他指的书籍是伊利亚特。一本内容很古老的叙事史诗,在飘着咖啡香气的现代书店里,静静地窝着。
“你在说什么?”我低着头,他的声音类似吟唱,在我身后缓慢地流淌着。这让我开始好奇这些旋律下的真实意思。
“我想起战争与无能的政客。”他声音就跟西雅图的天气一样,随时都会变成阴天,不一定是要下暴雨,但肯定阳光不了。
“听不懂,特洛伊战争?”我看着他指着的那本书,还是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古希腊语。”他终于将手移开,继续往上走,线条雅致的袖子贴着他的手臂,在手套与袖口中间,他露出的手腕白得几乎可以发光的脆弱。上面一本书是柏拉图,他又轻轻地念叨两句,这次他很快就将自己的希腊语翻译成美式英语。“爱情使锋利的战斧锈迹斑斑,使宝座上的王者匍匐谦卑,它让人颓废堕落……”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哪本书里的格言,柏拉图也应该没有说过这种话。
一秒停顿后他才继续说出最后一句话,“失去它,却将迎来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