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身,在书局遇到梁琇君就是一个意外。
梁琇君平日在学校教书,却也在报社做编辑的工作。她很少外出,除了特定的日子,一般不会特地到书局。许宁四下张望,没有找到陪同她的人,却在书局最显眼处看到了一份白纸黑字的讣告。
“那是?”
许宁忍不住上前几步,拿起报纸,不敢置信地看向梁琇君。
【毕生从事新闻业,《京报》创办者邵飘萍先生,4月26日于北平不幸被张党枪决,享年四十。】
邵飘萍那三个字映入眼帘,格外刺目。
“这……不是真的,琇君,他、他怎么会出事?!”
许宁握着报纸的手在颤抖,用力攥紧纸张,几乎将纸揉碎。
梁琇君眼底泛泪,上前轻轻掰开许宁的手,从他手里拿过报纸,将其一一抚平,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讣告上的每一个字。
“我也不相信,元谧。”她闭上眼睛,有些疲惫地道,“消息传到金陵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谁的恶作剧。但是,张作霖已经对外发了公告。邵飘萍,林白水,只是他们清缴的第一批人。”
“元谧,这些手握权力的军阀,还要杀多少人才够?”她痛苦地低下头,刚刚抚平的报纸再次褶皱,“他们是不是空有人的驱壳,却是虎狼的魂灵,恶鬼的心血!”
邵飘萍,邵飘萍!浮生聚散如飘萍,生死离退却滂沱!
这是许宁为数不多的好友中,第一个倒在军阀枪下的亡魂。
【元谧,你既然如此有文笔,不如来报社做我的助手嘛。】
【有些事,不要总等着别人去做,要自己亲手做才行。】
还记得曾因为屡屡触动官僚利益,邵飘萍被三次投入大牢,断断续续过了九个月牢狱生涯。等亲友们将他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骨瘦如柴,手臂都没有小孩儿粗。
那时,有人劝他不要再写新闻,就算要写,也避着那些敏感的话题。
邵飘萍笑着拒绝他们好意。
【我既然已没有强壮的体魄,若是连这笔也挥不动了,还活着做什么呢?】
他比许宁年长十四岁,亦师亦友,却更像一个同行者。邵飘萍常常赞扬许宁的学识,而他自己却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大才子。生在清末的邵飘萍,年仅十三就考中秀才。二十岁出头,他在北大师生的帮助下创办了《一日报》。从此成为百姓的喉舌,官僚畏惧的一杆铁笔。
袁贼称帝,宋教仁遇刺,五四□□,乃至之后种种大事,邵飘萍顶着各方压力,将实情诉诸于笔端。
还记得当年他在北平首创《京报》时,曾对几位学生友人道:“我之所以写新闻,是为监督政府,唤醒民众。新闻记者既然被称为布衣宰相、无冕之王,就该有自己应承担的道义。”
而今天,他终于为了这一份道义,送出了性命。
鲁迅曾说如今之中国人,是冷漠的看客,生锈的刀斧。
但是邵飘萍,就是唤醒看客的一剂良药,是清除腐锈的清泉。
“张作霖为了杀鸡儆猴,处决了飘萍这一批报人,以为我们会胆怯。”梁琇君冷笑道,“可笑他不知道的是,这非但不会泼凉我们的热血,只会浇灌我们的怒火。”
她看向许宁:“听说飘萍上刑场时,对监刑的官兵大笑,从容赴死。元谧,只要日后我也能有飘萍这一分风骨,就值得了!”
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
邵飘萍这一生,无愧这十个字。
许宁缓缓平复心绪,他看着情绪激动的梁琇君,轻声道:“这不值得。”
“元谧?”梁琇君疑惑地看着他。
许宁正欲开口——
“他说的没错,这根本就不值得。”
却有人突然插(cha)入进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许宁回头一看,又是一个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