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当——
江离刚开始弹,人们就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迎面扑来,不由自主地凝神屏息,侧耳倾听起来,心中难掩疑惑和惊讶,难道江离准备来真的?
很快,人们就发现江离不仅是来真的,而且是真的不能再真,只听松透清澈的琴音响彻房间,声声入耳,扣人心弦,仿佛置身静谧的雪夜,看远山明月,听溪水潺潺,一片、两片、三四片……洁白的梅花悄然洒落大地,落地的声音是那么轻,本应该听不见的,但在江离的琴声中,人们的听觉感觉仿佛都被无限放大了,竟然听得一清二楚,直透心房。
这一段是《梅花三弄》的引子——溪山夜月,琴音亲切优美,节奏兼具平稳舒缓和跌宕起伏的对比因素,高度精练地概括了全曲的基本特征,以散音演奏。
接着,就在人们流连在这种如诗如画的意境中时,江离将左手移到下准,放在十徽、十二徽的位置上,以泛音演奏,琴音悄然发生了变化,在低音区出现的曲调,冷峻肃穆,勾勒出一幅霜晨雪夜,草木凋零,只有梅花傲骨铮铮静静开放的画面,听琴音如见梅花,人们发现自己的听觉已经和视觉相通,浑然一体,沉醉不知归路。就在这时,忽闻歌声轻轻响起,像是从天而来,往不知处去,恰巧路过这里,他们才有幸得闻。
“梅花一弄戏风高,薄袄轻罗自在飘,半点含羞遮绿叶,三分暗喜映红袍。”江离边弹边轻轻吟唱道,音调力度都把握的刚刚好,融入琴音中。仿若天成。
这是关于《梅花三弄》的一首诗词,江离心血来潮之下曾经背过,此刻灵机一动用在这里,当真是恰到好处,有种画龙点睛的效果,也发挥了他歌星的长处。
此段是以五度、六度的上下行跳进音程为特征的旋律。结合稳健有力的节奏,富有庄重的色彩,仿佛是对梅花的赞颂,后十四小节多用同音重复,附点节奏的运用使旋律富于推动力,似乎梅花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起来,这是主题的第一次出现,也就是一弄叫月——声入太霞,太霞就是高空的云霞。那般清澈飘逸,晶莹剔透,仿佛要遗世独立羽化登仙而去。
之后便是主题的第一次重现,二弄穿云——声入云中,江离一边将左手放在中准七、九徽的位置,以泛音演奏,一边轻轻吟唱道:“梅花二弄迎春曲,瑞雪溶成冰玉肌。错把落英当有意,红尘一梦笑谁痴。”听到这里。人们的心神已经完全被吸引进去了,在场都是古琴乐感很高的人,这就导致他们一旦听到好的古琴曲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所有的躁动和异样的心思都被拂去了,面对如此晶莹剔透在寒风里绽放的梅花,他们不敢有一丝亵渎。就连跟江离不对头的杨秋都不例外,他的心中暂时消除了一切杂念和对江离的敌意。
倒是沐渔,此刻还能保持一丝清明,不是他的乐感比其他人低,只是作为一名音乐大家。他对音乐的掌控力非常高,但这也让他尤其感到深深的震撼,太可怕了,他的学生江离到底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妖孽啊。
经过一个插段,江离的左手跳进八度,移到上准,放在四、五徽的位置上,这是主题的第三次出现,三弄横江——隔江长叹,旋律穿梭间,音乐的情绪也更为热烈,似乎在向人们预示,冬天已经来临,春天还会远吗?人们仿佛看到梅花枝繁叶茂、花团锦簇的景象,含苞待放的花蕊,迎风摇曳,生机勃勃,颇有一种“风荡梅花、舞玉翻银”的感觉。
江离同时轻轻吟唱道:“梅花三弄唤群仙,雾绕云蒸百鸟喧,蝶舞蜂飞腾异彩,丹心谱写九重天。”
人们的心中仿佛有什么破碎了,被融化了,都用一种深情的目光望着江离,透过他,他的歌声,他的琴音,仿佛看到漫山遍野盛开的梅花,在白雪的映衬下是那么美,美到让人窒息,他们已经深深陷入《梅花三弄》的意境中,无法自拔了。
接着到了第二部分,江离用一系列急促的节奏和不稳定的乐音表现出动荡不安的生气,衬托梅花傲然挺立的形象,这段曲调在音调和节拍上与前面三次重复出现的主题泛音曲调形成强烈的对比,并连续用八度大跳的灵活手法,使旋律线大起大落,此起彼伏,结合演奏上采用刚劲的“滚拂”手法,使音乐表现出一种风云交加的意境,突出刻画了梅花迎风斗雪的坚毅形象,在紧张的情绪表现中把全曲推向了高-潮。
尾声的乐曲渐渐平稳,不断飘出袅袅余音,运用调式属音下行向主音过渡,然后稳定地结束,仿佛在经历了风荡雪压的考验之后,一切又回于平静,梅花依然将它清幽的芳香散溢于人间。
叮咚当——
首尾相接,当江离弹出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全场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似乎还飘荡着松透清澈的琴音,是的,它就在那里,无处不在,余音袅袅,不绝于耳,好长时间,人们都根本无法从《梅花三弄》的意境中脱离出来,直到沐渔实在看不下去,清咳了一声,大家才全都如梦初醒,瞳孔慢慢聚焦,看清台上的一人,一琴。
江离虽然盘腿坐在那里,却像古琴的岳山那么高,他们从不同的徽位上仰望他,可望而不可即,他们的目光中饱含深情和敬佩,《梅花三弄》的残留影响仍在,让他们竟然生不起一丝对江离的敌意或是不敬。
兵法有云: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最高的境界。
在演奏《梅花三弄》之前,江离的心中还充满着一股想要报复的戾气,此刻,他的心情却已经完全平静了,这首乐曲不仅影响了别人,同样也影响了他自己,所以一部好的作品,总是不仅能感动读者,更应该感动作者自己。
因为距离演奏结束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醒悟过来的众人一时也不知道是应该鼓掌,还是不鼓掌,按理说,这么好的作品和演奏,就算再热烈的掌声都不为过,但此刻全场却是鸦雀无声,没有谁敢先打破这种宁静,仿佛那是对神的亵渎,唐突了佳人,他们似乎还能听到空气中残留的旋律,那一片片洁白的梅花飘落,丝丝香气从鼻子一直蔓延到体内,透彻心扉。
解铃还须系铃人,江离忽然微微笑道:“难道大家不应该给我一点掌声吗?”
哗啦——
江离的这句话就像是融化冰雪的春日,刹那间,几乎已经停止的时间和空气重新开始流淌,沐渔率先鼓掌,然后其他人全都鼓起掌来,不服都不行,这就是实力,甚至已经不需要更多语言,压倒性的胜利,简直就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那个先前一直对江离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怀疑和说教姿态的老前辈看到江离的目光,忽的惭愧地低下头去,一张老脸不知道往哪里搁,他心中的怨气不可能因此完全消去,但此刻他已经兴不起一丝勇气敢对江离说一个“不”字,或者说一个“战”字,他甚至暗自庆幸刚刚没有接下江离的挑战,否则现在就可以找条地缝钻进去了,或者干脆将自己活埋免得丢人现眼。
这就是江离口中的“真正的天才”吗?或许也只能这么去解释了吧,无论是不是现场原创,仅凭这一曲《梅花三弄》江离就足以在古琴界名留青史,如果真的是临场发挥,那……这位老前辈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他怕得出自己活了几十年的人生其实都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的这种结论,他的神经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压力。
这位老前辈先前之所以对江离那么抵触,其实也跟他自己的人生经历很有关系,在古琴界,他算不上一个天才,他只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和时间的力量一点一滴地积累实力和声望,毕竟古琴界这种传统领域是很讲究论资排辈的,终于,他熬到了这一天,他熬出了头,所有年青一代的人见到他都要表现一副高山仰止虚心请教的谦虚姿态,但是,江离没有,是的,江离就是那种璀璨到极致可以一夜间将他一生成就和声望的光芒全部掩盖掉的人。
萤火之光如何与皓月争辉,无论它是多么的努力,也不及月光的万分之一,所以,这位老前辈对江离表现出格外的敌意,这是他对上天的不公,对所有得天独厚的天才的愤怒的抗争!
但另一个人,杨秋,同样是一个天才,所以他与那位老前辈不一样,他是不服江离比自己更天才,不服对方的风头可以盖过自己,他觉得自己还有胜出的可能,于是布置了这个局,信心满满地邀请江离并挑战对方,可是事实却让他大失所望,他败了,毋庸置疑地败了,可是他甘心吗?虽然他对江离的这首曲子和这场演奏不服都不行,但这不代表他就承认自己真不如江离了,他可以找借口,毕竟江离有沐渔这样的好老师,也或许只是江离运气好,恰巧灵感所至,他嫉妒,他不甘,他就像一条被洪水冲走的游鱼,仍然想挣扎回到他原来的地方,那个应该属于他的天才荣光的位置……
(虽然有点迟了,但还是要对你们说新年快乐,嗯,2015年,你好,我好,大家好。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