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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瑖看着那些官员眼中的不屑，和对他小题大做的不在意，十分恼火。正要发火间，只见汪淮站出来递上了一个折子。“此乃微臣替人转呈，望圣上过目。”证道谢瑖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上前从汪淮手中接过那折子，朝堂上的众人听闻汪淮出声，诡异地安静了一瞬。自传出汪淮身死霞安寨，平吉成为东厂督主后，大家都以为汪淮也如当年的吕柏一般，身死魂消永无翻身之日。却没成想也不过几个月的功夫，汪督公竟然又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可明眼人也都能看出圣上同汪淮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在很多人都以为小皇帝和东厂之间会有一场恶战的时候，双方却又诡异地安静了下来，让人无法看透这二人的真正意图。就好像小皇帝对汪淮的讨伐，汪淮明里暗里给小皇帝下的绊子全都不存在一样。且最近汪淮在朝中似乎是在有意见减弱自己的存在感，许多事情全权交给了东厂那个长相近似妖孽，出手却十分恶毒狠辣的连生。就在朝臣猜测是否汪督公要从这权力中心退去的时候，他今日又做了这样一出，实在是让人难以看懂他的路数。就连谢瑖见汪淮这般循规蹈矩地递上折子，也颇为纳罕，可东西已经递到了眼前，他若是不接着实不够风度。谢瑖从那秉笔太监手中拿过折子，本以为汪淮又会出什么幺蛾子来针对自己，可他万万没想自己打开的竟是这样一份东西。上头洋洋洒洒写了许多事迹，这些事情全部都是一桩桩一件件骇人听闻的案件，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受害者都是弱女子。最让谢瑖气愤的是上头书写的，关于延平府官员借用壶宝村女子，颁发贞节牌坊为自己谋求政绩的事情。那上头所记录的东西，让谢瑖眼前发黑，怒火攻心。整个壶宝村不过三百余户人家，这村中的贞节牌坊竟然有一百四十七座，只昨年和今年，延平府官员就下发了三十四座贞节牌坊。最为可笑的是，这些守寡的寡妇当中，年纪最轻的还不足七岁。“混账。”谢瑖狠厉出声，他语气又怒又急，竟是让朝中大臣颇为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这小皇帝如此失态。还有人暗自偷瞄汪淮，好似在揣测若是一会儿小皇帝同这个东厂奸佞对峙起来，他们是该站队，还是该明哲保身，安心做个鹌鹑。谢瑖骂过之后，强迫自己稳下心神。他原本以为这折子又会是汪淮不知从哪找来，刻意为难自己，却没想到竟是这般正正经经为民请命的东西。拿着手中那折子翻看许久，谢瑖双眸微眯。在确定此物不会有诈后，才沉声问道：“此折是汪督公替谁人所呈？”汪淮站出身，言简意赅地回了谢瑖，言行举止看着倒是颇为恭敬。待谢瑖听闻这折子竟然是先前那闹得沸沸扬扬的锦府小姐胞弟所呈，心中不由对锦源生出许多好感。也明白他这做法不过是为保护自家胞姐。朝中所需的，正是这样有血性的男儿。若一个国家的权利之顶，定制国家规则走向的官员，尽是些枯株朽木之人，这样又怎能创造出他想要的百年盛世？“宣青山书院学子锦源觐见。”谢瑖说完这句后便宣布退朝，众多大臣面面相觑，俱都猜测小皇帝同汪淮在打什么哑谜。却不知他二人不过是在做为君者、为臣者该做的事。“学生拜见圣上。”锦源在经过此次壶宝村历练后，同之前有了很大的变化。若说之前的锦源只是一把还未经磨炼的宝剑，如今的锦源便是一把锋芒逼人的神兵。他年纪同谢瑖相差不多，二人都是这世间极为出众的少年英才。这样的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没有追逐名利权势，没有追求富贵安稳，他们胸怀天下，一心为民。他们看见的是真正处于弱势的人群，是被这世间人人忽视的女子生存境况。“因那壶宝村见寡妇守贞可获利，便有许多周围村子的村民把自家姑娘送去，或给夭折男童守寡，或给先丧妻后死的老叟守寡。”“学生去到那村子中，家家门户紧闭，甫一到夜间，尽是女子的哭泣之声。”“学生曾在村中见到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子，她被人绞了舌头，据闻只因她日日呼救，惹得婆母不喜。”锦源脸上虽带着冷漠，可张口说出的声音却是微微颤抖。在他出发去延平府之前，对于自己想要做的事，日后想要走的路都只有个单薄而模糊的概念。可在壶宝村见过那些寡妇以后，他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心。这世间女子，所受到的不公太多了，先前他所作所为尽是出自一个弟弟对自家胞姐的关爱之情。而如今，他想要让这世间女子处境稍微好一些。哪怕他今生不能达成所愿，他也希望自己去做这个先驱者。他希望日后有人可以看到自己，看到这世间男子未必只有一条路可走。十年寒窗苦读，未见得只能踏上一条青云路，为民请命，舍身求法，是他锦源想要证的道。他也希望这是我辈男儿所求所想。恩策谢瑖看着锦源，忽然开口：“锦葵是你何人？”锦源有些纳罕，不知为何小皇帝会突然问起锦葵，他略一犹豫后道：“是家姐。”“怪道汪淮会帮你。”他就知汪淮那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替别人呈什么折子，原是有这层因果在。刚听闻平吉武功被废离开上京的时候，谢瑖便派人去寻锦葵的下落，果不其然早已经人去楼空。如今想来，汪淮对宫中的控制，竟是比他这个帝王还要严密，锦葵怎会不知他的下落。想到汪淮，谢瑖心中又浮现出几分杀意。可想到东厂手中那些要命的东西，谢瑖微微蹙眉，终是强迫自己先放下对汪淮的芥蒂。锦源不懂谢瑖的意思，但他向来秉承君子之礼，便恭敬回道：“汪督公大义。”谢瑖冷哼一声，没有再提及汪淮。他抬手翻开锦源带来的案卷，同锦源还有沈飞舟细细研究起来。之前在汪淮的提点下，锦源对于改善女子地位同处境有了很多设想，但是他没有想到谢瑖会这般支持他的所作所为。见到谢瑖后，锦源心中也有几分激荡，这便是他所求的明主。“朕觉得应当严查贞节牌坊一事，日后逐渐取缔此等陋习。女子德行不在守贞，若我朝女子皆可同席家姑娘一般，心怀天下，自立自强，那我朝该会是何等昌盛模样。”谢瑖比任何人都知道女子机敏聪慧并不比男子差多少，女子建树之所以会弱于男子，不是她们天生如此，而是这世间的规矩礼法，没有给女子施展的余地。世人强调女子无才便是德，他们把女人困在后院，让她们一生只能守在那方寸之间，如此所学所见自然欠缺。荆州岳氏用养蛊的法子培养女眷，听起来的确丧心病狂，可谢瑖不得不承认，他的皇后，和她曾同他讲过的那些艰难环境下生存的女子，有多么聪慧坚韧。“朕希望我朝可开通女子书院，让女子能同男子一般，学习圣人之言，观天下风土民情。”“臣附议。”“学生认为若是朝廷可以鼓励女子立户，女户的存在可以……”“微臣认为，女户征发赋役可如此……”“若想开通女户，朕还需同六部商议，这可是个大工程……”几人在中和殿内谈论政事，直到晚间，谢瑖脑中还在为这些事情烦恼。他见岳汝婷为他端来补汤的时候，才发现夜已经深了。谢瑖放下手中纸笔，抽出几道卷宗递给岳汝婷。“帮朕看看，可有错漏之处。”岳汝婷翻开，看见里头的内容后，不由眼眶发红，心生动容。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感受到眼前这人是她的夫，也是一国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