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一直在问,芊芊是不是你的孩子吗?好啊,那我就告诉你,她本来应该是你的孩子……”吴若初狠抹了把脸,不够,又再抹了一把,“这五年,你常常梦到外婆,而我常常梦到我们的儿子,我在梦里不停地抱着他哭,我说,‘妈妈没有保护好你,就算那么用力地想要让你过得好,为了你,什么罪都可以受,可妈妈太笨了,最后还是没能留住你,妈妈很怪自己……’可我们的儿子为我擦眼泪,说他不怪我,他只是很想知道他爸爸在哪里……我说我也不知道,但你爸爸是个好人,你千万不要恨他……”
“我不是好人,我不是……”魏荣光只是地上的一块脏垢,跪在她足前,她只要一抬脚就可以狠踢过去,但她没有,她才不会那样称他的心,让他觉得好受!
“你是。”她只是继续痴诉,“我想过要把我们的儿子也教得像你一样好……你知道吗,怀着他的时候,我天天一个人住在阁楼里,胡思乱想了太多东西,我想着,要让他跟你姓,我会捏着他的手,带他一笔一画地写爸爸妈妈的名字,等他满了十岁,我就把那块玉给他戴,我还会告诉他,虽然爸爸抛下了我们,但他也很舍不得,他只是没有办法,他太难太难了……”
“你怎么能不告诉我……”魏荣光五内俱焚,几乎要把脏腑都呕出,“如果你当年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说什么也会留下来!你不知道我多想要一个孩子,我想要家……”
“可孩子会想要你这样的父亲吗?你甚至连自己的父亲都恨。”吴若初看着自己脚边的男人,他就像凌空的巨鹰退化成了那只没人爱的孤雏,“你说你想要家?可你的家人还剩下多少?你妈妈死了,你外公外婆死了,你的孩子也死了!只有你爸爸还活着,你是不是希望他生不如死?对,梁忠文不是个好东西,可你又是什么东西?你还不是一样害苦了你的女人和孩子?”
她的每一句每一句都令他无从反驳,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是那么爱她,最后却是他一点点毁了她!
“如果我们的儿子还活着,知道你抛弃我们母子,他会不会也想向你寻仇?”吴若初嘶叫着说,“真该让你尝尝,被自己的亲生儿子仇恨,是什么滋味!”
魏荣光支撑不住身体,前跌一下,靠在她的腿上将她抱住。
吴若初见他这样,顿觉心头酸软,捂着胸口悲伤得直不起身,“有时候我甚至想,我干脆就让那个男人得手好了,我就该乖乖地躺在那里,随便他对我做什么,只要他别踢我的肚子,别伤害我的孩子……我当时怎么就那么蠢,为什么要反抗他,为什么不能为孩子想一想!我还没有来得及看看我们的孩子长什么样子,眼睛是不是像你,嘴是不是像我,笑的时候是不是像你,闹脾气的时候是不是像我……可他就这样没有了,他是我们的宝贝啊……我和你以后再也不能有孩子了!荣光,你要我怎么原谅你?我们还怎么回到从前?”
魏荣光不停地流泪,仿佛那个孩子是从他身体里剥离的一般。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变成海水和山丘压在两人肩上,他才颤声道,“可我还有你……你也还有我啊……”
吴若初心念一震,慢慢蹲下身来,想要伸手去抚一抚他的发,对啊,她还有他啊……
可是,就快要触到他的时候,她却像被灼伤一般缩回了手。
她太怕再陷下去了……
她站起来,撇下他进了事务所的里间,扣上了房门。
他和她之间,一切的言语都说尽了……
也该到头了……
吴若初在房里呆了很久,直到天黑之后才出来。
魏荣光已经走了,被小曹收整一空的办公桌上只有他留下的那面雕花镜子。
吴若初握起一看,见镜面沟渠纵错,却渠清如许,摔烂的部分已被他逐一粘起。他的手工活一向做得很好,要是换了她,肯定粘得又乱又难看。
她将镜面对着自己的脸,映出的仍是人面桃花,流过泪的眼睛还带着水亮。每块碎镜之间都有着一道恼人的皲裂隔断,却无损于它们的明澄坦澈。
他仍心怀重圆之意,即使已看尽了这么多的失去。
吴若初嘴一横,扬手将那面镜子扔进了桌脚的垃圾筒。
可……还没过十秒钟,她就奔过去又把它捞了出来,真是没救了。
就是那一瞬间,她的目光触到了垃圾筒内的一个废纸团,上面写着很密的字迹。分明已经揉得皱不拉几,可她还是微微瞥见它的内侧有着令她熟悉而又骇极的三个字,笔墨直透到外侧来。
那三个字是:魏念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