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建国接着又说:“人跟人除了血缘关系是天生的以外,别的关系全靠自己去建立,现在的时髦话叫经营。其实人这一辈子就是‘经营’两个字。经营什么?经营关系。关系经营好了,就像做生意赚大钱;不会经营关系,就只能永远受制于人,受苦受穷。历史上是时势造英雄,现实是关系出干部。你回去探探徐部长的口风,看市委考虑我们局的新局长是从外面调来,还是在局内就地调整?只要局里的一把手位置定了,你的正处也就迎刃而解,就是副局也是指日可待了。”徐沈平知道他能调进肥得冒油的交通局,是王悍东从中牵线、章建国背后帮忙,从这点上看章建国有恩于他。但是章建国在今天的谈话中,露出他索要的回报价码也不小,也只好这么说了:“章局长,我今天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交代我办的事,我尽力去办。有什么消息我会及时向你汇报。”章建国起身拿起桌上的那条“中华”烟,走到徐沈平面前递给他:“现在社会上流传一些贬低我们干部的话,说领导干部抽烟基本靠送,喝酒基本靠供,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概括为‘四项基本原则’。后面的三项准确不准确我不好下定论,抽烟基本靠送这一项倒是真的。你把这条烟拿回去抽。今天我们之间的谈话,切记不要外传,就是王悍东那里也要保密。要做好办公室主任的工作,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严格遵守组织纪律。”徐沈平站起来接过烟:“章局长请放心,这一点起码的组织性、纪律性我还是有的。”徐沈平因为今天有重任在身,下了班就开车回家了。他到家不久母亲沈彩虹也回来了。保姆已经把晚饭准备停当,典型的四菜一汤。保姆说徐部长打电话回来说晚上有活动,不回来吃饭了。然后保姆在厨房用餐,沈彩虹母子俩在餐局饭桌上就谈开了。沈彩虹问徐沈平:“你昨天晚上几点钟才回来的?”“两点多了吧。”“怎么搞得这么晚?你也老大不小了,在外面应酬也应该有个度。”“昨天是王行长找我有事,谈的时间是长了一点。”“他和你不在一个系统里工作,哪里有那么多的事好谈?不会又是带你去花天酒地了吧?”徐沈平当然不会把昨晚他和颜丽之间的勾当讲出来,他把话锋一转:“妈,我们东郊美庐的那套房子,买还是不买?”“房子我看过,确实不错,可是价格也吓人。一套公寓要一两百万,你爸当了这么多年的市长、市委书记、组织部长,也没攒下这么多的钱,怎么买?”“那只能怪我爸胆子小。买东郊美庐房子的人,除了大款之外还不都是政府里的大官小官?人家都买得起反而我们家买不起?”“你年轻气盛,不知道仕途险恶。当年你爸在市里的时候,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的三个一把手都翻了船,你爸为什么能平安无事?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在这方面还得多跟你爸学着一点。”“不过昨天王行长说,他替我们把买‘美庐’那套房子的钱准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要,只要打个电话通知他,他就把钱送过来。”听了此话沈彩虹眼睛一亮:“真的?他是说借钱给你,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他什么也没说。因为这件事我事先不知道,当时也没办法和你商量,所以我就含糊过去了。不过他讲的保姆的事情倒是可以答应下来。”“什么保姆的事情?”“我们家现在的保姆‘五一’节要回家结婚,而且结婚以后就不再回来了,不是要新找一个保姆吗?”“王行长的耳朵真长。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家的保姆‘五一’节要回家结婚?”“上回我们在一起吃饭瞎聊时我无意中说的。”“说的人无心,听的人有意。王行长如此处心积虑,你要留心他后面还有什么话要说。你下次在外面说话要多注意一点,不要给家里添上什么麻烦。”徐沈平答应了。他又想起了章局长吩咐的任务:“妈,今天章局长想问问老局长退休的事,新局长市委有什么安排?”“这事我怎么会知道?等你爸回来后我帮你问问。章局长问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他自己有什么企图啊?”“这还用问吗?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说话间外面传来三声小汽车鸣笛声。保姆出去开院子的大门。徐文俊部长回家了。徐文俊今晚真的有个活动,是他的老熟人刘连生要求晋见。刘连生是他在市委书记任上的一个下属区的副区长。自从徐文俊当上地委组织部长后,他与刘连生之间就没有什么来往了。今天下午徐文俊接到刘连生的电话,说他中午到的市里,想借便来看望一下老领导,争取聆听首长再一次继续教诲的机会,虚心得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刘连生近似肉麻的言语让徐文俊很是受用。在他当市委书记的时候,下面区里的、乡里的干部,运用此类溜须拍马的语言技巧都很娴熟,徐文俊听惯了阿谀奉承的话语,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大城市里的干部无论是学识和修养,都胜农村干部一筹。徐文俊到了地委组织部以后,就很难再听到这类乡音了。大城市的干部要表达类似的意思,会用另一种语言说出来,婉转、优雅,渲染了更多的艺术气息。徐文俊答应接见刘连生,并不是被刘连生的几句谄媚的话所打动,而是在刘连生争取从乡长进步到副区长位置的时候,徐文俊曾经助过他一臂之力,事后收了刘连生五万块钱的辛苦费,而且在市里三套班子出问题的当口,刘连生坚持守口如瓶,没有举报徐文俊。因此,徐文俊把刘连生视为自己小圈子里的成员。凭此一点,徐文俊再忙,也得安排见上刘连生一面。下午六点钟,司机准时把徐文俊送到城里最有名气的“天堂海鲜鱼翅馆”。徐文俊的车刚到鱼翅馆门口停住,在此恭候多时的刘连生一个箭步走到车前,用右手迅速替徐文俊打开车门,另用左手护在车门的上沿,以保护老领导的脑袋,技术之老练不亚于宾馆门口的门童。刘连生练就如此一手技术,因为他熟知首长们的脑袋贵重无比,不但一拍脑袋可以决定一项政策、决定一个上亿元的投资项目,更重要的是能决定下属中某一个人的官场命运。所以领导脑袋的任何轻微碰擦,都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刘连生把徐文俊让进了鱼翅馆。外面春寒料峭,鱼翅馆里暖气很足,春意盎然。穿大红织锦缎旗袍的引座小姐,旗袍两边的开衩向上开到脐下三寸相平的位置,很是撩人眼球,也带给客人们无限的遐想。引座小姐带他们去了楼上的包间。上楼前刘连生从手提包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给他的司机,吩咐他在楼下等候徐文俊的司机,陪同徐文俊的司机在楼下大餐局里用个工作餐。鱼翅馆建在东湖的边上。徐文俊和刘连生一前一后进了二楼的包间。从包间的窗口往外看去,在晚霞的映衬下东湖水面波光潋滟,远处几艘晚归的游船若隐若现。二楼偌大的包间里,只有刘连生和徐文俊两个人,显得有点冷清,但是今天的这顿饭不是平常的饭局,要谈的是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不但多一个人不行,而且还要提防隔墙有耳。俩人坐定之后,服务小姐递上菜单。刘连生粗略看了一下,先点了一壶台湾冻顶乌龙茶,然后又向徐文俊敬烟,递上两包软“中华”:“徐部长,今天就你我俩人用餐,菜就简单一点,不成敬意,点多了吃不掉也是浪费。”徐文俊也客气了一下:“客随主便,客随主便。现在的饭局太多,谁也不在乎吃些什么,吃多了对身体也是个负担,对健康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