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沈夜执着的眼神,初七只得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再度睁开时,他的眼神中有种决绝的光芒燃起:
“好吧,阿夜。”
“如果,你定要知道的话。”
“带我去偃甲房吧。”
闻言,沈夜将人小心翼翼抱起,轻轻让初七的头倚在自己的胸膛之上,以免行走时的动荡。初七便从这个角度,一路静静地凝望他的下颌弧线,心中太息。
他不知当沈夜见到即将发生的事后,是否还会,这般温柔、毫无芥蒂地拥他入怀。
进了房间,他示意沈夜把自己侧放于偃甲房的床榻之上。于是初七只得背对沈夜说话。
“阿夜,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他叹了口气,“但愿不要吓到你。”
他话音刚落,沈夜只见一个奇形怪状的木头器具凭空出现,形似一只人的手臂。初七跟他讲解过一二,他知道这类器物叫做偃甲。
那只偃甲在空中微微旋了一圈,便奔向了初七的颈部方向。然后,它的一端伸出一柄刀刃,迅速而锋利地,切入了初七的后颈。
“初七!”看着殷红的鲜血从初七的脖颈处汩汩流出,沈夜失声唤道。
“阿夜,不必惊慌……很快便会结束。”初七的声音平静得一如往常,似乎正被切开血肉的,并不是他自己。
沈夜震惊地坐于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偃甲切开初七的颈部,随即刀刃变形成某种似爪非爪模样,于初七的骨肉间挑出一只小的物件后,又置放进一个相似的进去。最后,光芒开始在初七的脖颈之处徐徐流转,伤口这才慢慢愈合起来。
然后,初七一挥左手,那只偃甲瞬时消失,他挣扎着,坐了起来。
此时他方能转过身来,去看沈夜。沈夜静默不语,一动不动,惟有脸色异常难看。
于是初七一面擦拭着后颈的残血,一面自嘲地笑了。
“阿夜,很可怕吧?”
“我曾受过重伤,所以须在体内植入许多这样的东西方能活下去。”他拈起取出的偃甲,垂下头去。
“这样的我,你……”
还未说完,一阵温暖便包围了他,他最熟悉的怀抱的温暖。
是沈夜走过来抱住了初七。沈夜抱得如此轻柔,似乎唯恐稍微用力就会碰碎他。
初七未曾想到,目睹全程的沈夜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初七,很疼吧?”
“……”初七在他肩头低声地问,“阿夜……你,不觉得可怕吗?”
“怎会可怕,这是初七你的身体啊,”沈夜两臂不敢用力,只好轻轻埋头在他肩膀上,声音闷闷地说,“……我只是很难受……”
“初七,你以前,受过很多苦吧。”
“到底是谁,把你伤成这样,害你变成这般……”
“初七,初七……我为何不能早些出生,早些遇见你,早些保护你呢……”
初七无从解释,也无从接话,只得抬起双手回抱住他。
“……阿夜,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阿夜,此生能够相遇,我便已知足,非常知足了……”
第十一章朝暮
前流月城大祭司沈夜,是一位素有威名之人,其为政以苛,治下从严。
流月城不同层阶的祭司们,均罕有人能得到沈夜夸奖。偶尔能从紫微尊上嘴里听闻一句淡淡的“不错”或是“很好”,抑或一句轻轻的“多谢”或者“有劳”,便已是值得向宗族同僚夸耀之事了。
但大家也都知晓,有一人是例外的。沈夜对他的嘉许从不吝啬而溢于言表,那人本也在族中深孚众望,沈夜的偏爱与欣赏虽衍生出少数人的指指点点,但却被更多人视作理所应当。
——就之如日,望之如云,烈山部人心照不宣的,下一任大祭司。
那人并不知晓,他的师尊一直等着为他披上大祭司袍服,为他戴上大祭司冠冕的那天。沈夜等着说出一句。为师,引你为傲。
然而天意难测,阴晴难料。后来诸事尽数失序,旧梦无处打捞。他的名字成了无人敢提的禁忌;而他自己,也成了高天孤月投射之下,那几不可察的淡淡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