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在自嘲地质问着,初七却在沉默。他压抑着那些几欲脱口而出的分辩言辞,而保持沉默。
他当然不是无话可说,他只是不能言说。说,能说什么?
不是的,我没有将你当做别人;不是的,你和他本是一人。
他想解释,但此时的任何解释,就像是回头的暗示。
他不断不断地提醒自己,他并不是来再续前缘,他们之间的红线早已断开,不复相连。
他花了七年时间,斩尽了奢念与妄想。三月一次的拆开全身骨肉的苦痛,以及体内忽好忽坏的两股灵力的较劲,都还在如鬼魅如诅咒般阴晴不定地伴随着他。
七年以来,数十次的伤筋动骨让他全身都是累累伤痕,他的身体,比当初离开沈夜的时候,更加朽坏破败。
他拿什么回头?他已回不了头。那么解释,有什么意义?
不如索性,将自己从他的回忆里连根拔起,断个干净。
更何况,要解释清楚,就必须要沈夜面对上一世的往昔。
眼下虽情势不明,但龙兵屿已然是风云再起,而沈夜不再是烈山部人,这一世的他是一个出色而寻常的下界之人。生活平顺安康,受无数人景仰。
他没有理由,为一个他全无所知的前世,去肩负起又一次未知的风雨。
他没有理由,再一次地,失去他理应拥有的自由。
念及于此,初七便下了决心,他谦恭欠身,行了一个神农礼:“一切过错在我,请沈大侠莫要迁怒于龙兵屿的普通百姓。”
“……有何分辩、可有隐衷、曾否顾虑过我……这些时日以来,我无数次想要问你。”沈夜笑得充满讥诮,“而你,这就是你的答复……”
“若能请沈大侠高抬贵手,在下任凭处置发落。”初七毫无辩解之意。
“为了一个恶贯满盈之人,和他所在意的龙兵屿,”沈夜继续不带温度地笑着,“你如此情深,我自当成全。”
“龙兵屿一事,我势在必行。”沈夜说,“岛上有魔物出没已是确凿无疑,魔气已蔓延波及至附近海域的渔民,疯癫自残之人不在少数。不少人目睹,有携带魔气者来往于海岸与龙兵屿之间。”
“我不是滥杀无辜之徒,我只清理掉龙兵屿上带有魔气之辈,便自会离去,”沈夜冷冷地说,“所以,你想替你那流月城大祭司护着的那些遗族百姓,我不会伤及。”
沈夜并不知道,岛上的所有人,都是因为沾染了魔气,才得以在这浊气的世间生存下去。
初七叹了口气:“如若,岛上百姓皆被魔气沾染,不知沈大侠该当如何?”
沈夜蹙眉:“若真不幸至此,则沈某的目标仍不会变。”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反之亦然。”
“杀戮之咎,我自当一力承担,然魔气为祸,必须斩草除根。”
初七看着沈夜,缓缓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沈夜的答复,他毫不意外。为了大局,有所牺牲,是沈夜一贯的行事。
只是这一次,造物弄人移宫换羽,沈夜竟然要为了他曾经视若草芥的下界苍生,而牺牲掉,昔日他倾命以护的龙兵屿的族人。
命运的作弄与因果,来得太讽刺也太残酷。
而初七的选择,只剩一个。
一人一城,他从未想过会置于黑白得失的两端。他无法舍弃任何一方,他必须寻得两全。
他轻轻地从怀里取出那枚玉珏,多年前蒙太华修道长者相赠,一直隐去了他的魔气的玉珏。魔气之息,迅速地从他的身体中散发出来。
沈夜感知到了魔气,顿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既要斩草除根,便从我开始吧。”初七平举忘川,淡淡地抹开刀去,“故流月城大祭司所部初七,恳请沈大侠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