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夏天,生物本来就比较活跃吧!”不承认吗?她明眸闪闪。“可是凯索一口咬定是你故意放婶螂吓他。”“我会做那种无聊事吗?”他只是想好陷阱,真假蟑螂都是伊凡去布置的。“这么说也是,你跟他不一样,个性差很多。”她暗暗好笑,现在才发现他可以面不改色地说谎。要不是吃醋,何必大费周章整人?明明在意,却撇得一千二净,他隐藏心事的功力肯定一流。为什么不肯承认?他的眼瞳像静止的海洋,深沉而压抑,藏着无数情绪,是什么让他不肯坦白?“你们虽然是兄弟,可是截然不同,你做事情有计划、一板一眼,凯索几乎逮到空档就想聊天,找些新鲜事来玩,虽然嚷着要弄舞团表演,也不怎么积极。我跟他挺合得来的,可是很奇怪,虽然跟他处得愉快,但我还是常常想到你,在他身边没有不好,可是在你身边更快乐,因为……”她脸蛋红了,鼓足勇气,说:“我喜欢你。”他愣住,毫无防备的心被她坦率真挚的眼光刺入,掀起惊涛骇浪。她紧张地笑。“我想你也喜欢我吧,不然为什么要捉弄凯索?你宁可整他,却不肯对我承认,我想你应该有什么顾忌,所以不愿坦白,是吗?”方才凯索留下的话让她想通了,与其暧昧不清,让凯索夹在中间当炮灰,总要有一方先把话说开。“你喜欢我的意思是……‘爱情’吗?”她点头,脸颊火烫,心跳飞快,他低沉的嗓音仿佛在她身体里共鸣。他迟疑许久。“我不爱人。从来都不。”她傻住,听他淡淡继续。“我不认为爱情是存在的,它是一种幻想的感情,即使存在,也不过是短暂的激情,危险而且不可靠。”“为什么?爱情明明就是美好珍贵的……”“为什么珍贵?”“因为,世界这么大,偏偏是这两个人相遇,彼此相爱,不是很难得吗?”“爱情到处在发生,每天至少有几万人相遇相爱,有什么难得?”“但是以个人来说,人生很短,遇到的爱情也很短,稍纵即逝——”“嗯,爱情短暂,所以珍贵,山川日月永恒不灭,难道它们就不珍贵?要是爱情能天长地久,也会被视作习以为常,因此忽视吧?”他摇头。“人们其实很现实,只珍惜容易消逝的东西,所以透过这个标准去衡量的爱情,不是也很现实吗?”“也许是吧,可是爱上一个人的时候,都是直心诚意地喜欢对方,谁会想到这感情是不是很现实?也没有人会刻意想谈现实的感情啊!”“所以爱也是盲目的,不顾后果,想爱就爱,很自私。”他眼色暗下。“曾经有个吸血鬼,他是我们族人公认的智者,我也非常仰慕他。他爱上人类的女性,但人类的寿命太短,他想将她变成吸血族,那样他们至少可以厮守两百年,但女人不愿意,为他生下一对双胞胎,没多久就过世了。他很爱那女人,爱得那么深,以至于他承受不了失去她……”他喉咙梗塞。“他自杀了。”她震撼。“自杀?但吸血鬼不是不会死……”“他跳进喷发的火山,连遗体都找不到。他留下遗书,交代他结束生命的方式。那封遗书是留给我的。这位吸血鬼是我的父亲,我非常敬爱他,但他为了一个女人在七百年前自杀身亡。”她倒抽口气,在他眼中看见冰冷的沉痛。“这就是爱情,它是毁灭性的,残酷而且自私。”他一字一句,话语像结霜的岩石。“我父亲爱过三个女人,除了我母亲,另外两个都是人类,她们都过世了,他承受不了失去爱人的痛苦,决定追随她们而去,毫不在乎我会有什么感觉。”他疲惫叹息,望向她的眸光变得温柔。“所以我不会爱你。我喜欢你,是像朋友的喜欢,我瞧不起爱惜,如果我说爱你,那是在贬低你。我喜欢你……但我不爱你。”啊,她等的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答覆,爱或不爱,偏偏是她不想要的那个……贝苹眼眶刺痛,但佯装轻松。“被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自己很随便,爱情是怎么样的,现不现实,我其实都没想,我只是……爱就爱了,喜欢你这个人,就想让你知道。其实你不需要讲这么多,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直接拒绝就好啦,不必分析这么多。”“我不想敷衍你。”因为对她的感情比喜欢更多,但不能承认,拒绝踏入自己最鄙夷的爱情,只好尽可能解释,不想让她太难过。“我很抱歉……”“停停停!”她两手在胸口交叠,比个大叉。“别说抱歉对不起,这样感觉好像告白失败,虽然真的是失败了,不过你又不欠我什么。”他被她佯装惊恐的表情逗笑,她跟着笑,颊上的笑涡好甜,仿佛被拒绝没什么大不了。“我觉得,世上没有把自己的心意让喜欢的人知道更幸福的事,所以我现在很开心,真的,你不接受没关系,也不需要抱歉,是我自己要喜欢你,以后也不要觉得别扭,我们还是朋友吧?”“嗯,当然。”看她笑眯眯,他却觉得难受,被拒绝怎么可能很开心?她比他以为的更乐观坚强,她有颗温暖的心,被她爱的男人一定很幸福,他嫉妒那个幸运儿。只是她对他的想法不太服气。“你真的觉得爱情很不可靠、很现实?就没有谁的爱情,让你觉得很美好、很向往吗?”他摇头。“不管是谁的感情都一样。”“即使是你的父母?”他闻言愣住,她续道:“难道你父母的感情不可靠吗?虽然他们后来分开了,至少也有过甜蜜时光,也许他们非常相爱啊,要是他们始终很恩爱,你还会这么悲观吗?我觉得你是受到父亲过世的打击——”“你并不知道我父母的情况。”他有点不悦地打断她。“我的观点和他们无关。”“喔,抱歉。”她尴尬,失言了,气氛顿时冷掉,看他脸色不太高兴,该不会父母话题是更禁忌的地雷吧?“呃,我忽然想起,刚才伊凡找我有事,我该过去看看,那我走了……”她匆匆编个借口,不等他回话,快快遁逃。是夜,下雨了,贝苹躺在床上,听深夜的雨声,翻来覆去。好沮丧啊,告白失败,她不甘心,好像不战而败,不是他们不适合,不是他们对彼此没感觉,是他不信任爱情。凯索说,他的哥哥以前不是这样,父亲的自杀对他打击很大吧?看了太多死亡自己父亲也逝去,终于心灰意冷,他萧索的口气、他孤寂的眼神、他眼底的沉痛,仿佛也痛着她。听见他那样感伤的口吻,她很想拥抱他,可自己会不会太滥情?都被他拒绝了,但她就是想对他好、想安慰他,心疼他的孤独,因为看见他的脆弱,更涌生热切的爱意,想去拥抱他、抚慰他的伤,希望自己是一炉火能温暖他,希望自己是胶水,黏补他受伤的心。她想对他说,跟她在一起会不一样,因为,她的爱情跟他见过的绝对不同,瞧瞧她,因为爱他,有很多想法,很有冲劲,爱情绝不是只有他以为的那么负面啊!可是,她被拒绝了……她把脸埋进枕头,无声哀叹。虽然表现得很潇洒,被拒绝还是很难过,好后悔提到他父母把场面搞僵,明天要怎么面对他?和贝苹谈过之后,赫密没心情工作,坐在窗前发怔,然后,下雨了,夏夜的雨水潮湿微凉,从夜空落下,细针般的雨与路灯光辉交织,黑夜里乍然闪现银丝,教他想起她聪慧的眼睛。她眼底看不见惧怕,她渺小、局限的生命勇气十足,她说,她没有想很多,爱就爱了,爱就想让对方知道,被拒绝也仍旧微笑……是什么令她如此勇敢?也许是初生之犊没有跌倒过,不知道痛就不会怕,可是在她坦率的眼光下,他觉得渺小的反而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