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和谁谈进父亲,当初收到遗书,他不相信父亲自杀,十年茫茫搜寻,终于死心。今晚将过去的痛苦倾诉,吐尽了,他觉得轻松,仿佛挖掉心上一个黑暗的脓。然后,她告白时,那认真的眼眸令他深深心悸,虽然最终还是拒绝,心动的感觉已无法逃避。真的可以去爱吗?爱情毁灭他父亲,他质疑并排斥爱情,那晚她险些被掳走,当时愤怒恐惧的陌生感觉仍教他心惊,他无法想像若拥有她之后再失去,会有多痛?他闭上眼,她热情执着的黑眸仿佛在眼前,他苦思,但再怎么想都没有答案,爱了之后,失去她只是时间的问题,将来的伤痛无法避免。如果不会失去,如果相爱可以没有尽头,该有多好?天将明时,他躺上床,淅沥雨声伴他入眠。他作了个梦,梦见一片漆黑温暖的海洋,他裸身潜入,她卧在黑暗的海洋底,身子裸裎,雪白胴体在水中发亮。他拥抱她、亲吻她,热烈求爱,他在她耳边低语,要她永远陪伴他。“让我将你变成吸血鬼,永远和我在一起,好吗?”她拒绝,他苦苦哀求,她笑了,笑声美丽而无情。“我不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她静静地说。“但你会永远记得我……”她闭上眼睛,不再言语,动也不动。她死了。他不愿离开,紧紧抱着她,盼望她会醒来,但她逐渐冰冷,他流下眼泪,淡红色眼泪将海染成凄艳的红。再醒来时,赫密很不舒服,身体异常沉重,头昏目眩。雨还在下,滴滴咎咎落在窗台。他推开丝质被单下床,走了几步,感觉不太对劲。他单手抚额,看四周,房间仍维持他睡前的情况,没有改变。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赫密!你醒了没?”是凯索。他没理会,又走几步,困惑地停下。头不昏了,但奇怪的感觉依旧在,他动动肩膀,伸展四肢。“你醒了吧?我听到声音,快开门!”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他揉揉颈后,门砰一声地被踢开。“你干么不开门?没听到我叫你吗?”凯索等不及了,直接闯进来。“有要紧事——”他琥珀色眼睛骤然瞠大,表情古怪,仿佛突然发现他的大哥是一只蜥蜴。“什么事这么急?”赫密不悦,拣来睡袍穿上。他习惯裸睡,身上不着寸缕,但就算是在自己弟弟面前也不合宜。“你——”凯索的嘴张开又闭上,闭上再张开,好像突然找不到适合的辞汇。“我刚收到消息,你的母亲回来了。”赫密愣住。“什么时候的事?”他母亲活得随兴自在,只身到处漫游,他已几十年没见过她。“她昨天回去,跟香缇问起你,香缇告诉她你在哪,在做什么,然后她又走了,没说要去哪里。”香缇是他们的么妹,留在欧陆老家没有同行。“你觉得她可能会来找你吗?”“我不知道。”任意而为、不受拘束,想法和动向都难以预料,是他母亲典型的作风。凯索走进房里。“万一她来了,她会不会反对你的计划?”“有可能,她是保守派,不喜欢人类跟我们平起平坐。”“那怎么办?她是大祭师,地位比你高,她反对的话,支持你的人也会动摇,那群反对派一定会拱她出来,你的计划就推动不了了。”“她跟大部分族人一样,只对自己的事有兴趣,她要是反对,也不会太强硬,我会跟她谈,说服她。”赫密走进衣物间。“你急急忙忙的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香缇叮咛我好几次,要我尽快告诉你,我只好硬闯。”凯索耸耸肩,暗自嘀咕:“没想到有意外的收获……”他离衣物间有段距离,探头探脑地张望。怪了,大哥自己没感觉吗?“嗯,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赫密虚掩上衣物间的门,站在镜前,解开睡袍——下一秒,衣物间爆出百年难得一闻的诅咒声。“这是什么鬼东西?!”伴随一个惊恐的抽气声。“这、这是哪来的?!”“那是原本就长你身上的,不能称为‘鬼东西’吧?”凯索好乐,大哥果真没发现。“不是那意思,我知道它是我的……但是,它不会这样……”难怪走起路来感觉很怪,原来是……他捂住眼睛,默数五秒,睁开眼,它还是在,不是幻觉。赫密很困惑,茫然地瞪着镜中自己的身体。“为什么?”难怪刚才弟弟进门后目瞪口呆,原来是……“这还需要问?会产生反应,当然是因为有什么引起反应,你昨晚和贝小姐聊了,不是吗?”是因为她?“恭喜你啊,我本来还在担心,就算是冷感,两千年都没反应也太不正常了,说不定组织坏死了,早就失去功能。幸好,现在看起来还能用,堪称历久弥坚,而且天赋异禀,可喜可贺……”“够了!”弟弟的挪揄让他很困窘。“你为什么知道我一直没有……”“兄弟嘛,互相关心也是应该的啊。需要帮忙吗?”帮忙什么啊?“不需要。”“你确定?你知道怎么解决吗?你该不会想这样走出去吧?”“你出去,让我静一下。”“好吧,有需要的话叫我一声,这方面我绝对比你懂得多。”凯索憋着笑,走向房门,掩上门前,他想了想,诚心诚意地发表感想。“亲爱的大哥……很荣幸参加你两千年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赫密无数次自问,可惜,这问题他是自问自答。他不是不知道这种生理反应是什么,只是不明白为何在此刻发生?毕竟两千年来他都是“平静”地苏醒,为何今晚不同?难道就如弟弟所言,是因为贝苹?或是因为那个梦?即使梦里两人赤裸拥抱,他没有感受到欲望,梦里只有悲伤,没道理会变成这样……其实,他不曾有过欲望,即使感觉到它也不会知道。他冷静下来。有反应就有吧,没什么大不了,糟糕的是它不消褪,他等了半小时,它始终……精神很好。他当然知道如何自行解决,但他不想做,想像自行解决的情况,他觉得非常蠢,幸好没有亢奋到他非解决不可,最后他照常穿上衣物,把衬衫拉出裤头遮掩,才来到客厅。客厅里,伊凡和贝苹正在整理刚收到的包裹,她今晚穿一件红色无袖上衣,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臂,气色显得甜美红润。见他走进客厅,她局促地朝他微笑,随即低头忙碌。她很适合红色。赫密想着,想起不愉快的梦境里,她对他说,他会永远记得她……是啊,无论如何,他不会忘了她,这就是永生的悲哀,好与坏都会永恒,父亲就是忘不了爱过的女人,被累积的悲伤击垮——但至少父亲爱过,父亲明知心爱的女子难逃一死,依然选择去爱。无法逃避失去,差别只在是他失去她,或别的男人失去她,不,他不愿别的男人拥有她,他想留住她,她笑时发亮的眼睛,她机伶有趣的反应,她被提及身材时气呼呼的辩驳……他不禁微笑。他不记得看过谁发怒还这么可爱。想到她,他就微笑,令他的心柔软,贪心地想拥有更多,他想独占她,不让给任何人。他忽然不想再忧虑多年后的结局,他记住她的每个点滴,就是永恒。现在,他只想把握当下,他想更正昨晚的回答——他也喜欢她,他想要的不只是朋友。贝苹努力装忙,也努力假装一切如常,一面暗自希望赫密离开。他神情没什么不同,照样从容自在,那当然,告白失败的又不是他,她却很尴尬。她不后悔将感情坦白,但她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平复心情。她感觉他一直盯着自己,她暗自祈祷,最好他别来跟她讲话。伊凡看见赫密,连忙起身。“主人,耶格尔出门了,我马上准备您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