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影大将人提出去,薄惑终于忍不住弓下腰撑着自己虚弱的身子咳出了声,但一向骄傲自负的男人不想被人听见这丢人的动静,只掩着嘴克制的低低咳了两声,终于是如释重负的男人眼里不自觉咳出了湿意,而后薄惑适时的将后续喉咙发痒的咳意忍了下去。待他轻按着胸口终于平复好气息坐直身体,便听到极轻微的殿门开合的声音,虽然看不到人,但他知道是影大退回到殿内继续隐在了暗处。
影人自宫门成立之初赋予的意义就没有保护宫主这一项,他们仿佛是一把单纯的利器,主人可以将其执起挥向想杀的任何人,却无法让一把没有自己思想的利器主动为主人挡下他人的敌意而后反击。
这些利器不在乎使用他们的人是谁,只要是宫主就行,甚至不在意宫主是谁。
如今自己坐着宫主的位子,却失去了与之相配的实力,虽然暂时没响起什么不安分的动静,但也不难猜出,那些叛徒此时正一个个蛰伏在暗处不错眼珠的紧紧盯着冥乌殿,盯着自己的位子,不过这些人到现在都没有动手,极大可能因为他手里掌握的那些禁术。
这些人恐怕对禁术是既畏惧又垂涎。
豺狼环绕,虎视眈眈,他该怎么做,才能改变眼下与案板鱼肉无异的局面。
薄惑轻轻歪倒在一旁的薄被上,那模样是从未在这个一向强大到几乎无人匹敌的男人身上出现过的茫然和无措,只见男人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因为魔功反噬而瘦小了许多的手掌虚虚的握了握,往日里随意生杀予夺他人性命的手,此时连做个抬手的动作都觉得费力,可见如今自己没了内力,弱成什么样子,他现在空有满脑子的禁术,却一个都使不出来伪装无恙。
自出生起就养在师父身边一直都过得顺风顺水的男人第一次面临如此困境,一时间因为那无从解决的无力感让男人默默的垂下眼眸,失力搭在头顶黑红软被上的手不自觉的攥紧,那露出一节的手腕上分纤细,手更是白的近乎透明,几条细小的青蓝色血管在手背上若隐若现,那脆弱的只能扯着被子发泄情绪的可怜模样,任谁见了,都不会与传闻里性格恶劣,嗜杀成性的天魔宫宫主联系起来。
想着如今的境地,男人鼻子开始有些发酸,心底渐渐升起一股巨大的茫然和颓废,蜷曲着的身子微微颤动,就在男人连表面上云淡风轻的模样都快坚持不住的时候,脑子里猛的闪过刚刚宛若回光返照才见到的白须老者的虚影。
那个在天下人嘴里被憎恶的骂成老魔头的老者,在自己面前就像是个慈眉善目的爹爹一般爱护着自己,师父身死多年,如今自己濒死之际,仿佛是老者久留于世的执念一般,在冥冥中依旧保护着自己……
男人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可是……可是那是如父亲一般教养他长大的师父啊……
“师父……”薄惑低喃。
回想起往日里老者对自己的谆谆教导,男人撑着软榻缓慢而坚定的坐起身,抬手遮住眼睛调整因为突发变故略有些崩坏的心态,待他放下手时,男人睁开的那双起先还照不进光的美目此时已不见任何踌躇和混沌,往日的自信和骄傲又逐步回到了他的身上。
师父,你徒弟可没那么软弱。
儿时在你面前许下天魔功圆满的志向,现在也不曾改。
此时脑中一片清明的薄惑抬眸看着殿门的方向,仿佛透过殿门落在了那些跃跃欲试的跳蚤身上:
在他脚底下从没爬起来过的东西,还想乱跳,那自己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把这些妄图挑战他权威的臭虫一个个清扫干净。
至于内力,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看了眼一旁还安然搁置的茶碗,男人忍不住冷哼一声。
峒幽山如今肯定是不能继续呆了,那几个逆徒一个比一个狡猾奸诈,就算是畏惧自己身上的禁术有些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手,但这虚假的恭敬在他面前伪装至多不过两日,随后接踵而来的肯定就是不断的试探。
一向靠武力镇压整个天魔宫的男人,并不擅长那些曲折机变的计谋,但他对危险的感知足够敏锐。男人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风采,他垂眸慢悠悠的理着如今已宽大许多的衣袖,漫不经心的想着:
此一时彼一时,天亮就下山。往日里宁折不弯的宫主大人,如今面临大变故也学会了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计策。
天下之大,怎么会找不到解决之法,他依稀记得多年前结交的一位好友好像是什么神医,这次下山直接找他为自己看看。
不过是内力尽失罢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重新修炼。
他薄惑,十五岁便做了天魔宫宫主,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世人谁不尊他一声魔尊大人,即使真到了重头再来的境地,以他的天赋,不出三年,依旧能远远甩出那群自诩高手的垃圾八百条街。
如此思量着的男人觉得久坐的有点累,便一伸脚将放在软榻里面的凭几勾了过来,而后将凭几挪到了自己手肘下面,就这么舒服的倚着,继续思索着下山要注意的事情。
这次下山,肯定是要带个人在路上服侍自己,虽然影人是可以绝对信任的,但他们五个毕竟是自己最后的底牌,绝不能出现在明面上的,而且他们只会杀人,其余什么都不会。这么看的话,人选就只能从几个逆徒里挑,但路途漫漫,不知几时才能寻到好友的消息,期间难保逆徒对自己动杀心,必须想办法让影人暗地里保护自己,不然,自己那逆徒半夜什么时候睁眼拔剑抹了自己的脖子,这躲着的五个影人只怕也只会继续隐在暗处冷眼看着,这么想着,薄惑出声:
“影大。”
“主人。”一团黑烟无声无息的落在男人榻前,被薄惑叫出的男人单膝跪地,低着头静静等待主子的命令。
薄惑张了张嘴,几欲说出口的话含在嘴里转了又转,一番思虑后默默咽下,最终还是没有将保护自己的命令说出口,如今这个情况,薄惑不能赌,也不敢赌,因为有极大的可能,自己一旦说明情况暴露脆弱,这几个人立马就另觅新主。
不能再出岔子。
真烦啊,以往自己都不愿意多看一眼这几个躲在阴影里见不得人的东西,如今竟然还要想办法靠他们保护。男人被这个被动至极的现状气闷的蹙眉,呼气声也难免重了些。
薄惑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影大自然猜不到,但他明显察觉到他头顶的主子此时心情并不愉悦,他用着他那迟钝的脑子努力回想着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让主子生气了。
影人这些人,除了对杀人相关的事情有高昂的热情,其他方面跟痴子无异,而现在一向只听杀人命令的影大会跪在男人跟前反思自己,是因为他自从刚刚被主子的内力击的昏迷又清醒过来后,就一直偷偷的探察着主子的实力,只可惜无论他如何感知,得出的结论都是:
现在的主子是一个没有任何内力的普通人。
这怎么可能?刚刚突然从主人身上迸发的那道蛮横霸道的内力让他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心有余悸,汗毛直立,当时那可怖的几乎可以肉眼看见的巨浪让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就昏了过去。
难道主人装成没有任何内力的样子,是为了引起主人那几个不安分的弟子有所动作,然后主人顺势抓住把柄,直接清理门户。
对流风星月四人暗地里动作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影大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猜测非常正确。
还好主人信任自己,提早给自己显露了实力,不然什么时候做错了事被主人背地里一掌拍死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