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桐的余光忽然搜索到了袁悯,他未接尉迟令的话,扭头朝袁悯看去,眯眼,将周遭的一切都虚化,只观察对方的眼睛。这对眼睛……这对眼睛他是见过的。
在哪里见过呢?
又是什么时候?
旋即,安桐想起来了。他嘴角浮起无意义的笑意,向袁悯道:“那天,白隐寺里抢丹药的,是你。”陈述语气,没有疑问句的升调。那日白隐寺,一个身手不凡的蒙面者潜入,带走了苏瞳炼制的半成品仙丹,随即无踪无影。
安桐只看清了那个人的眼睛,也记住了那个人的眼睛。
二十多年后后,人会老去,可眼睛中某种缥缈可确乎存在的东西不会改变。那是人由内而外的底蕴,虽然随时间推移愈发复杂、愈发深厚,但剥除异物,青年的初心尚且有残留的痕迹。
袁悯道:“被安大公子记得深切,袁某荣幸。”
安桐盯着尉迟令:“你服用了丹药?”
袁悯称尉迟令为“老师”,极可能那颗丹转手到了尉迟令那里。怎么,那颗长生不老的丹药成功了?
尉迟令摇摇头,动作之轻微,像被蚊虫叮上后下意识的反应:“不是我……不过,我来找你,与此有关。”
嘉辉元年。
蜀州修竹,夏季,烈日毒辣,水稻田干涸,枯死的粮食蔫在皲裂的土地里。祸不单行,春末方有苗头的瘟疫在被旱灾摧残的修竹愈演愈烈,无形中夺去数千生命,坟地里里外外都睡满了人。
数月,修竹人哭累了喊累了,当巫师的法事也终于因为无用而消停后,万马齐喑。
天神连一滴雨都舍不得下,蒸蒸暑气让构成世间万物的线条扭曲、变形,活人也和死物一样颓靡,状如行尸走肉。
于是,两个人影和一串声音在死寂的修竹倍显突兀。
“乞儿!乞儿!乞儿……”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妪被同样年迈的丈夫扶着,沿路呼喊,艰难地转动不太灵便的脖子,本就突出的眼珠由于瞪圆了像是要跳出来。她的丈夫沉默寡言,只掺着她,不出声,但急急移动的视线里有和妻子同等的焦灼。
两人花了一上午的时间走遍了田间小路,依然没寻到他们口中的“乞儿。”
这些天他们磨破了鞋,衣服上的刺绣也被枯枝断木钩坏了。
举目望去,只有死掉的植物和死掉的人,哪有什么活物。老妇人哀哀地呻唤道:“哎呀呀,老头子,乞儿不见了呀,乞儿不见了呀。”
老人用手一下一下地顺着妻子的头发。
忽而两人背后那间小茅草屋的门开了,一个稚嫩而虚弱的童声道:“爹,是程伯伯和程奶奶哩。”小女孩的父亲也走了出来,对上老夫妻二人的目光,叹道:“程叔,程婶,你们这是何必嘛,乞儿是别人家的孩子,找到了他,你们还养他不成?”说罢,扫了扫二人蒙尘的装束,不忍似的啧啧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