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澜和展若绫的注意力都被那通电话吸引了,没有人注意到,站在窗边的男子冷静幽深的眸子迅速沉淀下来,嘴角浮上一抹淡淡的自嘲。展若绫转身走出病房,到走廊上听电话。一走出病房,泪水就差点溢出眼眶。曾经以为连见他一面都是奢望。他还是从遥远的澳大利亚回到了中国,并且站到了她面前。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这短暂的几十秒几乎让她窒息。耳畔传来展景越的说话声,此刻听起来格外悦耳:“我和阿琦一会儿去买菜,你晚上回不回来吃?要不要买你那份?”展若绫伸手扶着走廊的栏杆,低头望向楼下,缓了缓呼吸,答道:“我回去吃。你叫琦姐煮上我那一份。”“好,我一会儿跟她说。那就这样。”她的脑袋一片混沌,通话结束后兀自将手机举在耳边,一想到病房里那个人,又开始手足无措。钟徛望了走廊外的身影一眼,她侧身站着,风在走廊上掠过,掀起她外套的下摆,落日的余晖将她半张侧脸染上淡淡的金黄色,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轻盈地披在肩膀后。助理打电话过来,小心翼翼地说:“钟总,六点的宴会……”钟徛淡淡地打断他:“我记得。”他收起手机,走近病床,微微倾下颀长的身躯:“林微澜,你放心好好养伤,等脚伤好了再回去工作。”语气冷静自持,恢复到平日的礼貌生疏。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曾经有过温度的眼神,再度冷却下来。林微澜感到上司平时那股压迫感又回来了,应道:“好的。谢谢钟总!”她掀开被子就要坐起来,“钟总,你要走了吗?我送你。”“不用。”钟徛向她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继续躺在床上,“我让小郑明天来看你。”说着便走出病房。走廊上,展若绫刚收起手机,一抬头就迎上他深邃的目光。钟徛直直走向她,到了她跟前微微驻足。展若绫见他走向自己,身子立刻绷得僵硬,一颗心又紧张又惶惑。她咬住唇瓣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钟徛将她的不自在收入眼里,深潭般的眼底飞快滑过一抹怅然,最终还是化作无声的叹息,“展若绫,我有事要先走……”展若绫下意识地回道:“哦,拜拜。”心里恨不得他立刻离开。可是心底又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失望。他们只匆匆见了一面,他就要走了。她甚至还没有时间好好地看一看他。钟徛剑眉轻扬,语气悠然:“我还没走,你急什么?”展若绫被他这么一说,立时语塞。太熟悉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高二那个时候。那时他坐在她斜后方,几乎每天都这么抢白她。那些流逝的时光,像溪水逆流一样,潺湲地涌回心头。那些几乎被时光冲淡的感觉,他用一句话便轻易地勾了回来。眼前这个人,似乎又变成高中那个整天欺负自己的男生。这也稍微让她放下一颗惶然的心。钟徛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漆黑透亮的眸子对上她的:“你手机号是多少?”她一愣,睁大了眼睛。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语调平静:“同学一场,留个电话号码,以后方便联系。”——以后方便联系。她的眼眶不由一热。蓦然想起,大一那年给他发短信,他一直都不咸不淡,后来他去了澳大利亚,她随之失去他的联系方式,但是大三大四那两年他生日那天她都有发祝福短信到那个空号。她从来想过,自己会那么固执地守着一个空号。现在,他竟然主动向她要联系方式。她的大脑已经完全处于崩盘状态,机械地报了一串号码。钟徛一边听一边在手机上输入号码,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灵活地跳跃着,然后收起手机放进西装口袋,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容,“那我先走了,再——见。”最后的两个字,语气轻柔得如同呢喃,被冷风一卷,带出缱绻留恋的温度,但又立即随风而逝,快得几乎让人抓不住。黑色的奔驰一路开出仁爱医院大门,在柏油马路上飞快行驶着。随着最后一缕夕阳湮灭在远处的山头后面,暮色降临整条大道。钟徛将车绕上临江大道,然后停在江边,熄掉引擎。车灯缓缓暗下来,他打开车门,倚到车旁,静静地看着江面。正是寒冬,暮色笼罩着江面,水面上浮着薄薄的水汽。远处的群山黑黢黢的,在暮色的掩映下显得孤独而冷清。公路两边的路灯依次亮了起来,一缕缕寒气从绿化带飘到半空中。一个相貌英俊的男人倚靠在车子上,望着远处的群山出神地想事情,侧面宛如古希腊最完美的雕塑。微弱的灯光映着他的脸,勾勒出如峰峦般峻拔的线条。冬天冰冷的空气迎面扑来,吹在身上,冷的寒峭。在今天这个日子,却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他记得她以前一直都很喜欢穿黑色的衣服。炎热的夏天,阳光猛烈得几乎能将人晒掉一层皮,学校制服里有白色短袖运动t恤,但她几乎从来不穿,总是穿着一身黑色衣服。到了深秋的季节,她依旧是那身夏天的打扮,一件短袖的黑色t恤,任风吹着。廖一凡曾经对他说:“钟徛,虽然展若绫跟你一样都喜欢穿黑色的衣服,但是她对黑色好像比你还执着,几乎一年四季都穿黑色衣服……”她的模样,跟季琎那天发给自己的照片相比没有多大差别,但是跟高中那时比起来,历经岁月的沉淀,眉眼间多了一丝淡淡的温然,像泉水洗过一样,清冽透明。今天她没有像以前那样一身黑色,而是穿了一件白色衬衣、一条深色牛仔裤,外加米色的外套,整个人看起来温婉美丽,动人的清新。钟徛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打开车门,重新坐进驾驶座。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将车窗的玻璃降下来。冷风从车窗灌进来,车厢里的温度迅速下降。仪表盘上闪着绿光,泛出幽幽的凉意。他们认识十二年,但是真正相处的时光只有高一高二那两年,其后的十年都处于分离状态,而且有八年彼此之间杳无音讯——那么多的岁月,他要如何去挽回?钟徛俯到方向盘上。她一个人,在西班牙呆了五年。一个人。想到这里,一种难以言语的挫败感侵上心头。他抬起头,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到刚才存储的号码。车厢里只有寒风吹动的声音,他看着那串数字,身子如雕塑般一动也不动。过了许久,他将手机收回口袋,然后发动引擎,黑色的奔驰一个拐弯,绕上南新大道,开向酒店。[二十二]凛冽的寒风从建筑群的缝隙中钻出来,在走廊上呼啸而过,刮得人的脸颊微微发疼。展若绫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进病房。坐在病床上的林微澜立刻招她过去:“展若绫,今天好让我surprise!”展若绫轻轻地阖上门,一边淡淡地问:“为什么?”林微澜笑了笑,铜铃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因为我老板跟你竟然相互认识,太神奇了。”展若绫转头望出窗外,焦距落到不知名的某个点上,无奈地牵起嘴角,语气中有些许惆怅:“我也没想到。”住院部的楼下种着几株高大的梧桐树,浓密的绿叶中掩映出一方湛蓝的天穹。世界就如同这一方天穹,也很狭小。她知道他是圣庭假日酒店的负责人,也知道林微澜在一家酒店工作,却从来没有想到林微澜工作的那个酒店恰好就是圣庭假日酒店。这么说,那天她跟林微澜在商场外面看到的那个身影就是他。林微澜微怔,来回打量了好友几眼,眨眨眼问道:“展若绫,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还真是很少看到她这么惆怅的表情。展若绫淡淡地收回视线,避而不答:“他怎么还没过来?你想不想吃东西?我下去帮你买。”林微澜摇了摇头:“没特别想吃的,医院里的东西不好吃。”“那你不打算吃饭了?晚上要是饿的话怎么办?”展若绫皱皱眉。“我没说不吃饭……”林微澜欲言又止。展若绫猛然反应过来,笑意浮上嘴角,“我明白了——他过来跟你一起吃?”一抹红晕浮上林微澜的脸颊:“我们一起吃吧?”展若绫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刚才我哥打电话过来,我跟他说了会回去吃饭。”“哎,本来还想今晚请你吃饭的……”“没关系,等你好了再说吧。”展若绫坐到床边的一把椅子上,两人随意聊了一阵子,她问道:“对了,你怎么崴到脚的?”林微澜坐直身子,“是这样的,我们酒店这个星期举行一个大型论坛,今天落幕,我老板——”她稍微停顿,向展若绫眨了眨眼睛,“也就是你的同学,到门口送一个很重要的客人,我在一边跟着,那时刚好有一辆车从车库开出来,那辆车的司机是个女人,不过我估计她可能是个新手,不太会开车,拐弯的时候没留意周围,结果车子就歪了,我退得不够快,一不小心就崴到了,然后我老板就把我送到医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