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更是人言激烈,都说如果周良不怕死,就该杀身成仁,不会沦为俘虏。他既然苟且偷生,肯定是投敌了!是汉人的败类!
周元帅为了服人心,大义灭亲,将周良斩于阵前,鼓励了士气,终于打退了胡人的进犯。
三年后,周元帅被单于围困,箭尽粮绝,为免被俘,自杀身亡。周元帅的嫡长子掌了帅印,偏重防守,不善攻击,与敌对阵屡屡败退,没有周元帅一半的将才。又两年,边境连失三州十城,小周元帅被虢去兵权,归隐故乡。
这时人们才知道,周良虽是庶子,却是老周元帅最看中的一个儿子。他把周良放在前线,有心让他经历磨练,积攒战斗经验,可能最终接过帅印。
周良在一次战斗中寡不敌众被俘,是有人向胡人透露了周良的身份,胡人设伏才抓住了他,而后自然对他格外看管……
周良逃了回来,能给他作证的人又死了……这些事情凑在一起,怎么看都有些可疑。
等到胡人小王子被杀的事传过来,人们觉得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处:时间相似,年纪相仿,还全是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有人甚至将两个人并提,称为&ldo;南北双背&rdo;。
秦惟想不到自己会与他想摆脱命运纠缠的人如此扯在了一起,他隔岸观火,也没法表示他的不赞同。在小森不间断的经文间,秦惟也走神想过,不知周良死后去了哪里?他相信即使周良被杀,也肯定没有后悔逃离胡地……
他不算全对。周良临死前的确已经心如死灰,甘心就刑,但他不是没有后悔之处。
当然,他不后悔他回到了南朝,他是个汉人,要死,死在汉地也比在胡地强。他只是遗憾自己过去从不懂什么嫡庶之争。历史上记录过一朝储君以隐士出山为饵,引皇弟们动作,然后反手一击,一气杀死了十多个手足弟兄。周良过去觉得是那些弟弟们不对,冒犯了长兄的地位自取灭亡。可如今他认为一个巴掌拍不想,那些弟弟们要替代储君是不是因为储君德不配位?
他明白了在利益权力的争斗之中,无所谓长幼尊卑,人们在私欲和嫉妒之下可以不顾国家大义人情骨肉,使出恶劣手段。他从小只想着接过父亲的重担,杀敌卫土,不懂人情世故,没有防备背后的算计,结果就是身败名裂,没有好下场。
这些他都不想再多争辩,技不如人,他认为自己的确是该死:早就该死在战场上,如今如果父亲斩了自己,能挽救战局,也算自己以死赎罪了……
他不再理会许多人,不再回想许多事,只是,在夜里,有时醒,有时梦中,他会想起那个帐中的胡人少年。虽然只是短短的一面,他却记住了这个少年的种种:如深渊般清澈的目光,平静地半躺在枕上,半翘起的唇角,为他裹伤时专注的神情……
那夜,他告诉了胡人少年自己的名字,那个少年回答说自己叫秦惟,这个名字一直在他脑中回响,他总觉得很熟悉,但想破脑袋也回忆不起来他何时听到过。这成了他的魔障,他一次次地回忆自己过去接触过但是已经不熟悉的人:小时候的玩伴?同时习武的少年人?兵营里的兵将?仆从?平民?可就是找不出那个名字!
他后来知道单于的小王子石留被胡人太子五马分尸了,那一定是在自己走后。他心口发堵,使劲压抑住了难过的情绪‐‐那是个胡人!你怎么能为他的死伤心?!
周良为自己开脱‐‐那个少年是在他的一生中,唯一一个对他以德报怨的人:他去刺杀对方后,那个少年竟然给他裹伤,指点逃亡的道路。胡人少年对他无所求,可他多希望他能给予那个少年什么!周良无法克制住自己疯狂的想象‐‐如果那夜他背着少年逃了出来,救了那个少年的命……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他如果背了少年,一定逃不出来,就是能暂时冲出大军营地,次日也会被追上!他的死会更加羞耻:不仅投敌了,还是与胡人小王子一起死的!……
退一万步说,就是他们都逃出生天,那个少年是胡人小王子,一定不会与他回来,而他是汉人,有父母故土,全心与胡人为敌,也不可能留在敌国。他们能去哪里?……
如今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胡人小王子已经死了,而他也将死在自己的国土上。无论别人说什么,他知道自己没有投敌就是了。那个少年说了前世什么的,他们后一世还会遇上吗?他会认出自己来吗?自己会记得他吗?……
临刑前,周良还在遗憾‐‐他怎么就想不起来曾几何时听到过这个名字……秦惟。他一定得记住了……
在秦惟的空间里,人世的时光流转得飞快,山河葱绿了又枯黄,然后马上又葱绿……孩子一出生,眨眼间,就长大了……秦惟沉浸在小森念经的频率中,又分心浏览世间,像是舒服地半躺在电影院里,看着无穷无尽的大片儿,简直不要太惬意!
忽然小森的意思传过来:我得走了,你也很快要走了。
秦惟马上反应:谁说的?我还不想走呢,再待会儿吧,诶,你也别走啊!
可他的决定在小森这里是从来不算数的,秦惟看着小森的影像变淡了,似乎只是瞬息,他也进入了一片黑暗中……
第35章第三世(1)
秦惟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灰蓝色暗纹排列的锦帐,既奢华又简单,他长长地出了口气‐‐这该是锦绣之乡了!老子不用天天只吃胡饼了。谢天谢地,谢谢小森……哦,或者这本来就是我命里的一次轮回?
说来,他在两世的时间不到一年,上一世尤其短暂,都没有十天,秦惟却觉得遭受的磨砺比他现代生活十年都多,他真想好好休息休息!
他重新闭上眼睛,审视此世的自己,懊恼地发现他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人,比前两世还小!在现代他该只上初中,他抬起手来,双手皮肤细致,骨节还没有长得粗大。秦惟真心不喜欢这个年纪‐‐他根本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他希望自己是个成年人,有房子有地,有决定权……
秦惟叹气:他何止没有决定权!他前两世都是庶子,虽然秦惟觉得两世的太子都不是东西,自己受到了迫害,但还是理解他们的行为‐‐在那样的时代,谁看得起妾生子?庶子这种身份的人理所应该被正房排挤消灭。这世,他是嫡长子!但是!在他前面,有大他八岁的庶长子,还有庶次子、三子、四子,在他下面,有庶子四人……庶女更别说了,一共十一个。继母生的儿子一岁多了,是嫡次子,这一家子真是子孙旺盛,但对他而言,实难说是幸事。
他的父亲许俭如三十八岁,是兵部的一个侍郎,但是大伯许温如已是当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许氏家族是国中第一大族,为官为宦的许家弟子遍及朝廷各个部门,加上联姻的亲族,许家的势力庞大到可以废立皇帝的地步:上一任皇帝在位仅仅十六天,就被由握有军权的许家祖父为首的官宦集团以&ldo;荒y无道&rdo;为由罢免,扶上了当初那时四岁的现任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