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喊她。“程桑桑。”“嗳。”“等我回去。”有那么一瞬间,程桑桑觉得内心变得宁静,仿佛所有荆棘都能因为这句话自动斩除。她可以所向披靡,无所不能。半个小时后,程桑桑才结束了通话。她放下手机,眉眼间那股躁意不翼而飞。她继续看书,这一回倒是有了速度,隔个五六分钟就翻了一页。没多久,她的手机又响了。她看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下意识地就抿紧了唇,好一会才接通了电话。“……妈妈。”“在医院?”“嗯,是的,今天轮到我值班。”“桑桑,还记得那天的王太太吗?”“嗯,记得的。”“王太太有个儿子,比你大两岁,他们母子俩都特别喜欢你,周四在银华订了位置。你晚上收拾得好看些,穿妈妈前阵子给你买的裙子,知道了吗?”握着手机的五指瞬间握紧。程桑桑垂下眼,说:“妈妈,我有男朋友了。”柳微雪那边也沉默了会,半晌她的语调仍旧平静,但隐约可闻一丝恼意,“你交的是什么男朋友?桑桑,你是想逼死妈妈吗?”那一夜的场景再度浮现程桑桑的脑海里。明明那天没有下雨刮风,可每次回忆起来,都像是在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吹得她整个人的心都在颤抖。五指渐渐泛白。程桑桑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勇气,才说出一句:“妈妈,我有病人来了。”然后,迅速挂断了电话。她靠在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脸色白得可怕。明明科室里有空调,可此刻却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抖如筛糠的手拉开了抽屉,尚未开封的药瓶被拧开,她急急忙忙地吞服了一粒。许久,砰咚砰咚的心跳声终于平缓,像是要爆炸的脑袋也得到了释放。她长吁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忽然有人喊了她一声。“桑桑?”宋娴疾步走了进去,紧张地上下打量她,问:“你怎么了?刚刚吃的是什么药?”程桑桑诧异地看着宋娴,问:“你怎么来了?”宋娴盯着她,问:“你刚刚吃的是什么药?”一副固执得仿佛程桑桑不回答就会一直问下去的模样。程桑桑“哦”了声,这会看到了宋娴手里提着的外带食物,说:“原来娴娴你给我带了夜宵呀,”说着,又轻描淡写地说:“就是普通的药,治头疼的。”她打趣她:“难不成你以为我有心脏病吗?瞧你紧张的,别多想了。让我看看你给我带了什么夜宵。”程桑桑探过身子,直接拿宋娴手里的袋子,刚拆开,她就惊喜地说:“娴娴,真不愧是我的多年闺蜜,我两个小时前还在想要不要吃小龙虾,你就给我带小龙虾过来了。嗳,还有酸梅汤,太棒了,我正好也想喝……”“酸梅汤”三个字还没说出来,猛然间,宋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了程桑桑的抽屉,把刚刚见到的小药瓶拿了出来。程桑桑面色微变,转眼间又无可奈何地说:“我都说了是头疼药,宋大小姐你偏偏不信我,这下眼见为实了吧。”宋娴忽然说:“我公司最近在投资一部医疗剧,我担心不够专业,请了五六个医疗顾问。”她拿手机出来拍了张照片,又说:“我虽然不是医学院毕业的,但我和你多少年的朋友,二十年?还是二十一年?你吃个头疼药,要把药瓶的包装也撕了?桑桑,别的事情你可以随意,但身体上的事情,我是要管到底了。”程桑桑看着宋娴。宋娴也看着程桑桑。终于,程桑桑叹了声,说:“行,你赢了,就是一般的抗躁药。”“别和我说是因为工作压力才吃,整个九院找不出比你更惬意悠闲的医生,也别想忽悠我,也不要演戏来骗我,为什么要吃抗躁药?”宋娴的表情严肃,语气也很凝重。程桑桑看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宋娴说:“我猜原因,猜对了你点头,猜错了你摇头。”程桑桑说:“好。”宋娴问:“和你妈妈有关?”一语中的,宋娴有时候犀利得让程桑桑都觉得有点可怕。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可宋娴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点头不摇头就是默认了。她又问:“你妈妈是不是又做什么了?”尽管程桑桑很少提及,可宋娴多多少少能猜得出来柳微雪有点重男轻女,但宋娴真没想到会严重到令程桑桑吃抗躁药的地步。有时候心理疾病比看得见的疾病还要可怕得多。见程桑桑没有回答,宋娴已经联系前后,以及多年相识的熟悉得出了新的猜测。“你妈妈是不是知道你和毅哥谈恋爱了?”一顿,宋娴忽然想起了八年前的程桑桑。那时的桑桑和毅哥谈恋爱,谈得可谓是轰轰烈烈。桑桑谈恋爱后,就比较少和她一块玩了。后来和毅哥分手,她问桑桑原因,桑桑也是轻描淡写地说,受不了异地恋,所以分了。可是说是这么说,她可以看出桑桑眼底对毅哥的留恋。再后来,毅哥离开,桑桑有一阵子变得格外沉默。但那会她也没有怎么留意,因为没多久,桑桑就出国念书了。之后,她去美国看望她,她又变得开朗起来,仿佛当初那一段只有几个月的恋情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段过往。宋娴似是想到什么,她又问:“当初你和毅哥分手,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你妈妈?”程桑桑抿紧了唇瓣。除了心理医生之外,她并不想告诉任何人。她不想妈妈不喜欢韩毅,也不想韩毅不喜欢妈妈,她总想着可以解决的,只要还活着,这问题一定可以解决。只要一解决,过往那些曲曲折折都不值得一提。但她真没想到娴娴能一下子就猜测出来。程桑桑终于无法逃避,低声说了句:“是。”她顿了下,抬起头来,看着宋娴,把十八岁那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但到底还是顾忌着离世多年的哥哥和宋娴无法忘怀的情感,幼时的心理阴影她仍旧藏在了心底。宋娴听后,不由有些震撼。她没想到那么温柔的程家太太会说出这么激烈又极端的话来。她问:“毅哥知道吗?”程桑桑摇头。宋娴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程桑桑说:“我不打算告诉他,”她又叮嘱:“你也不许告诉他,这事我想想怎么解决。”兴许是埋藏在内心多年的秘密,终于告知闺蜜。倾述令她放松了她不少,她又说:“韩毅下周才回来,再过个五六日,他就要去海上了。我起码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解决我妈妈这边的问题。”她又说:“娴娴,现在不一样了,我不是十八岁的程桑桑。现在的我可以理智又成熟地处理好这些问题了。”宋娴说:“如果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程桑桑打断她的话,说:“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宋娴说“好”。有时候,有些心病旁观者根本无法插手,即便亲密如伴侣,可能真正彻底解决的只有当事人。在程桑桑心里,韩毅真的很好很好,好得无可挑剔。他除了起跑线比别人低之外,程桑桑找不出任何缺点。更何况起跑线这回事,也不是本人可以决定的。这是在娘胎的时候就早已定下,所有人都无法选择。当初柳微雪逼迫程桑桑和韩毅分手,程桑桑当作是那会年纪小,不适合谈恋爱,很努力地站在一个妈妈的角度去思考。高考是人生大事,对大部分人而言是人生的转折点之一,当妈妈的紧张无可厚非。现在她长大了,不再是十八岁的小姑娘,家里现在的环境也没有必要让她为家里的企业牺牲自己的婚姻,如果妈妈能抛去以往的偏见,为什么就不能接受韩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