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千里共婵娟难,珍惜眼前人易。37夜来风凉,及时加衣。不是唠叨,是总有人记不得。这日,李行致就病了。说重也不重,但也浑身发烫躺了三天。施齐修约了康岐安、怀旻去探病——这时候他已好得差不多了。进了门,李行致着便衣,下人正替他束发。康岐安揶揄他装模作样。“非也。知府大人与嵇公子,诗礼之家,见你也就罢了,见他二人怎可礼数不周?”康岐安欲再怼,施齐修调和:“我等皆不靠家世立身,休得提它。平日该如何便如何。”李行致悄悄瞟一眼怀旻,想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闭了嘴。怀旻自觉主动转了话头,关心起李行致病情来,一阵嘘寒问暖,谈吐气度如三月春风拂面。“你二人投机,慢慢聊,我得告辞了。”施齐修起身告别。众人体贴他繁忙,并不多作挽留。送走人,这二人又接着瞎扯到字画上去,李行致邀怀旻看他的藏品。康岐安坐在桌边喝茶,李行致不时挑到他可能会喜欢的,兴冲冲就拿去给他看。但多数时是在书桌旁与怀旻一同品评。怀旻看得认真,不大注意到康岐安眼里有醋。兴至时开怀大笑,与李行致高谈阔论。两人并肩而立,言谈举止亲密无间。光阴匆匆,已日薄西山,客将别主。康岐安临行前提醒他:“你既好得差不多了,何不应约前去邀金屏儿放河灯?”“呀!今日便是上巳节!差点爽约失信于姑娘!多谢提醒!”李行致赶忙进屋收拾好出门。怀旻心想,金屏儿果然好大名气,康岐安也认识她。或者大概也是经由李行致?怀旻想起自己是如何认识她的。康岐安撞了撞怀旻手臂,怀旻收回追着李行致背影沉思的视线。“你若想看河灯,我陪你去。”康岐安声音不低,怀旻下意识心虚,打量周边是否有人注意。“我并不想看。”怀旻直言拒绝。康岐安提醒他:“难得歇一歇。”这也是说给自己的。怀旻低头想了想,用沉重但镇静的语气解释原由,“我娘病入膏肓时就想看一次河灯,天不遂人愿,终是没看成。”“抱歉……”“无妨。”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随手一提就是不开的那一壶。康岐安为了调节气氛,说了个比他惨的。“我娘生我难产,没了。十岁那年,我爹将哥哥、妹妹与我皆寄人篱下,听说二娘没过多久也回了娘家。自此,鲜少见过我爹,再未见过兄妹。”怀旻望过去,同情里夹杂着怀疑,但还是拍了拍他的肩。康岐安并不是想招来同情,尴尬地咳了一声,说:“没别的意思。认识许久,相互了解一下。”“嗯。”怀旻没有反对。不知不觉,跟了大半路,快到怀旻家了,康岐安回过神,觉得有点突兀。怀旻也觉得有点突兀,所以礼节性请他喝茶。云雨巫山。瘦柳莺啼,缠绵悱恻;停花吮蜜,极尽甘怡。香逐流波去,春从夜梦洄。旅人扬鞭策马,快意驰骋,贪婪好景,誓要“一日看尽长安花”,直叫花羞人疲。月华冷光凝露,水色蔽体,莹莹点点。踏春归来,意兴阑珊,将息未止。两人四肢纠缠倒在一处,各取所需。缓过气,康岐安有些忐忑地问他:“上次将随身的把件遗落在你家,你可看见?”怀旻疲乏,懒懒地回问:“把件?”“你没看见?”亏得我还就此打算了许多,“罢了……”“明日再找。”怀旻打了个哈欠,闭眼就睡过去。眼见他睡了,康岐安也舍不得打搅。替他擦了身,捂好被子,蹑手蹑脚下了床。灯火如豆,康岐安绕着床摸摸索索找了好半天,果然在床脚的阴影里找到了它。夜半三更,怀旻瞧见窗外亮晃晃的,披衣起身。窗口望出去,恰逢那顺流而下的河灯,途经他的窗口。璀璨星河落入人间,万千祈愿绕过一门一户,再去远方集会。寒意浓,怀旻刚拢紧了领子,手被人捉住,捂热。怀旻垂眸,想一把大火焚烬所有,永固此时。什么是永不退却的,才更使人患得患失。怀旻转醒过来,身边无人,只有一个把件。窗外河灯如梦。今夜没有宵禁。康岐安早早回去,忙着收尾的事。因此事滞留太久,他必须回宛南了。再别重逢会有时,康岐安走前一日登门拜别。怀旻以为他是来喝杯“临行茶”的,结果他诸事缠身,来去匆匆,连门也没进。把件就放在桌上,两人都没想起这茬儿。次日清晨,康岐安车队已摆开,李行致与施齐修来送他,捎带上了怀旻,是施齐修叫他去送恩公。“恩公”两个字像铁弹子一样滚进怀旻肚里,心脏“咯噔”一下。康岐安不知情,只是感动,又添不舍。再三作别,终于登车了,只听怀旻大喊一声:“且慢!”他从刚才便一言不发,面色隐隐焦灼,康岐安早觉得不对,这一声平地惊雷,叫他暗自窃喜。正在此时,街角有人牵着驴车急急赶来。怀旻看见,眼里闪光,忙指着道:“这是拜谢恩公之薄礼!”“恩公”二字也听得康岐安如肚里滚进两个铁弹子,心中“咯噔”一下。驴车还未停住,怀旻急催:“快,快展开给恩公看看!”这阵仗,过路的行人也驻足。之见那小厮将一长盒子打开,捻出一根绳,系于长杆末端的铜钩上,然后顺势而起,拉出盒中的一副长卷。大楷端正俊秀,洋洋洒洒百余字,写尽歌功颂德之词,阅后又无拍马溜须浮夸之感,浑然天成。这幅文隔着半条街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围观群众议论纷纷,各抒己见。怀旻朝康岐安眨了眨眼,意味深长。东西是他写的,请人连夜精裱,这才姗姗来迟。“嵇兄好字!华章溢彩!”李行致低声赞叹,钦慕之情溢于言表。康岐安亲自下车收了谢礼,对怀旻客气到:“有心了,谢过。”直到一行车马远去,怀旻心中总还觉得欠着点什么。或是没揶揄够,别着的一股劲顺不过来。38康岐安一走,怀旻仿佛觉得整个宛北都安静了下来,连灯火通明的勾栏院都不似以往喧嚣。举国蓝派人人自危,这一场大换水究竟会有多彻底,答案只在上位者一人心里。边关枕戈待旦的将士面对邻国越发频繁的骚扰,这同样时时刻刻牵动着他的心。此二者密切相关,一着不慎,赌上的就是国运。就在今年,好几位致仕老臣返朝。伴随着沉疴积弊曝于天日,人们嗅到了这个时代最颓唐的气息。等不及抚恤被紧张气息感染的群众,上位者已经紧锣密鼓筹措好了随之而来的一场大反击。外御强敌,内定江山,迫在眉睫。韬光养晦这些年,经济、内政、外策、军事这所有的,都已做好了哪怕穷兵黩武的准备。首战速战速决是关键,人心还未乱,一场小战役的胜利就足以消化掉大部分的阴谋论。举国一心,各司其职,甚至在离边关遥远的地方,战争,似乎只是说书人嘴里夸大了的故事。比如怀旻,和战争相比,他目前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生意。宋老汉带着制香的秘方走了,去了当地另外一家老牌子脂粉店。冷吸法耗费花材众多,一般不常使用。怀旻改良了吸香脂膏的配方,减少了近四成的花材消耗量。一经竞争对手使用,许多定货量较大的老顾客弃他而去。量产是怀旻生意上的软肋,资金、人手都根本没法跟扎根在此地多年的老店比。怀旻在新的人生困境中迷失了方向。他下意识想依靠李行致,但李行致自金屏儿死后整日郁郁寡欢,混混沌沌,谁都不大爱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