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妮用手量了量她的袖口长短,习以为常的找出几个布片:“我给你在袖子上缝几个扣子吧?再做一个和袖子贴合的布筒,上工的时候把这个扣上,就能固定住,也不耽误手上的活,其他时候就摘下来。好好的衣服,再这么磨就该破了。”哈塞娜怔怔地看着她:“……好的,温妮阿姨。”一个银币把温妮从农庄接到工厂区,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容易。首先温妮的身份是农奴,农奴要是能轻易的离开自己从属的农庄,到处乱跑,那还能叫农奴吗?农奴的地位是很低的,自由农不愿意和农奴结婚,因为那样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农奴,农庄的主人在转卖农庄时,里面的农奴是和土地一起打包卖掉的,除了不能将一家人拆开卖,其他的处置都只在主人的一句话。虽然安珀已经取消了结婚税、遗产税,甚至把农奴的免费劳役也改成了雇佣,但还是没有宣布彻底废除与农奴相关的制度,一方面是怕教会借着这个机会生事,另一方面,没了这个身份,安珀对农奴们的掌控力就下降了,她还没完成扫盲计划呢。经过讨论决定,像温妮这样全家迁出农庄的,从此就不再是农奴的身份,但要交一笔赎身费。打算搬出去的基本上都是家中有人在工厂工作的农奴,这笔钱在他们的承担范围内,要是连这笔钱都拿不出来,留在农庄里反而是更好的,在农庄里好歹能种田,到了外面又没钱又没工作,该怎么生活?有了这样一笔赎身钱,翡翠领的农庄暂时没有出现农奴为自己赎身后大规模抛弃土地的情况。还有一个问题是土地,不久之前,农庄重新清查耕地和人口,与农奴签了十年的长约,已经把土地租出去了,租地的农奴一家现在却要搬走,又该怎么处理?温妮这种情况倒是好办了,她本就是今年年初才来到农庄的,没租到土地,只开辟了些零散的菜地,等重新签契约的时候,她又已经决定要和女儿住到一起,主动放弃了租地,不牵扯到土地租种的问题。后来管事宣布,如果是一家人都离开农庄,那么原有的契约自动作废。但这个家里要是有一个人留下来,那原本约定的土地还是租给他,至于他一个人种不过来这么多土地,是雇人来帮忙耕种,还是将土地再次转租给其他人,农庄都没有强制规定。这样看来,农庄并没有过多的限制农奴脱离这一身份,成为自由民,但像温妮这样的人获得了自由,去到了农庄外,怎么生活也是一个新的问题。吉莉安倒是不为此发愁,她觉得她的薪水养活妈妈和妹妹绰绰有余,不说大富大贵,温饱起码没问题。但温妮觉得自己还不算老,闲在家里很不像话。生活上全靠不到二十岁的女儿供养,也让她有些内疚。坐在新家里时,她就在想该如何赚钱。最先想到的就是为人洗衣服,这个想法遭到了吉莉安的坚决反对,冬天洗衣服有多么辛苦,这是谁都知道的事。范妮管事的母亲就住在这栋宿舍楼里,吉莉安有时见到她,立刻就会注意到她发红肿大,满是冻疮的手,那就是她从前做洗衣妇时落下的毛病,听说晚上也会因此痛苦的无法入眠。温妮从前做的粗活也不少,也有冻疮和关节疼痛的毛病。只是年纪轻点,还没显露出更严重的病症,吉莉安怎么肯让她做这样的苦活?那就只剩下帮人缝补破洞的衣裳这种零活了,可是吉莉安说这活早就有人注意到了,现在的工人都去专门的裁缝摊缝补,那里的手艺还更好。温妮忍不住叹气,她只是个农奴,略懂一点任何一个农妇都会的烹饪和缝纫,离精通都差得远,也没有别的手艺,外面哪有她赚钱的地方?难怪好多人即便有了能脱离农奴身份的机会也不愿意走出来,谋生不易啊!没想到吉莉安很快给她带回来几张纸,说是宣传单,问她对哪个工作感兴趣。温妮疑惑地拿起来,磕磕绊绊的阅读起来,没看几行字,脸上不由得露出惊喜的神情。这纸上说工坊要招一批清洁工、后勤工,识字的一天七个铜币,不识字的只能拿到五个。谢天谢地!在女儿的强烈要求下,温妮也去上了农庄的识字班,为了感谢当时帮忙临时照料黛儿的邻居,她还送去了不少蔬菜和鸡蛋。“我也能去做工了?”她喜不自胜,就是黛儿……黛儿能一起带着去工作吗?吉莉安不敢给出肯定的答复:“我看到很多人在领这个宣传单,但是岗位好像没有那么多。”她找出笔来:“不管了,我们先在报名表上登记信息,还有这个‘托儿班意向统计表’,妈妈,要不要把黛儿写上去,将来真的开了托儿班,白天把黛儿送过去,你就能有空闲时间做些别的事了。”温妮很高兴:“真的有帮忙看护孩子的地方?!快把我和黛儿都写上!不、我的意思是,我要去做工,黛儿去托儿班!”吉莉安笑着答应:“知道啦。”吉莉安奋笔疾书,温妮就在一旁继续翻着她带回来的纸页:“这是什么?‘技术学校……宣传……手册’?”这手册上不止有字,还有几张简笔画,一下就吸引了温妮的注意力。图画上是个揉面的小人,头上戴着云朵一样的帽子,面前是几个精巧的小点心,还有人推着石磨,磨的东西却不像面粉,因为磨盘上带着水渍。“这个是学手艺的技术学校,报名者要求上过识字班,且家庭人均年收入在三十银奥雷以下,只需要交一个银奥雷就能上两个月的课程。超过这个收入,就要交五个银奥雷。”她们家的人均年收入倒是在这个范围内,吉莉安当时在人群中晕头转向地领了一沓宣传单,也是现在才看到上面的内容,照着上面的内容读道,“课程有‘酱油的酿造’‘豆制品一条龙’‘流行小吃速成’‘精品面点制作’……妈妈,这是什么意思啊?”酱油是什么东西?豆制品是用豆子炖的浓汤吗?这种做法人人都会,怎么还要学。流行小吃是什么食物?只有这个精品面点制作还好理解一点。“一个银奥雷……”温妮盯着宣传页看。吉莉安以为她觉得收费太贵,下意识的为领主的技术学校辩解:“领主开这个学校,肯定不是为了赚钱的,一个银奥雷摊到两个月的时间,一天连两个铜币都不到呢!”“吉莉安,”温妮抬头,语气很是郑重地的说,“你借妈妈点钱,让我去上学吧!”她越说念头越坚定,“只要是领主叫我们去做的,必定是对我们有帮助的好事,更何况这是学一门手艺!像我这个年纪,连做学徒都没有人要,却只需要花一百个铜币就能学这些听都没听过的新技术。我不敢想象如果我们当初没有从埃诺男爵的农庄逃出来是个什么情境,今天我错过了这个课程,也许就和你当初没有主动争取做工厂学徒一样,要悔恨终生的!”吉莉安没想到妈妈说出来的话能这样有远见,随着她们的生活越来越好,温妮好像也不再是烦恼于每天如何凑齐一家人口粮的愚昧农妇了。立刻就能赚到钱的工作和花钱还不一定能学会的手艺,温妮竟然选择了后者。当不再每天心惊胆战的担心饿死以后,她也能抬头看一看更远的未来了。“妈妈,”她有些愣怔的说,“不要说借呀,我肯定是愿意让你去上学的。”她握住温妮的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黛儿也靠过来,将柔软的脸颊贴近母亲的后背,母女三人就这样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一切尽在不言中。夜晚,躺在新家的温妮睡不着。虽然学手艺的事还没有落实,但她心里只有感激和满足。原先住在那个漏风漏雨的茅草屋里,顶梁柱倒塌,举目都是灰暗时,哪有想过今天有这样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