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切都是一个“不”字,不可知,不可预料,也不可强求!那么我如今能做的,是不是只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不不,亲儿子也不一定能信任,或许沈西壬那老东西说得对,钱这种东西,只有抓在自己手里才最踏实!于是,一本誊了三份的薄薄的账本,在一个月朗风高细雪银光的深夜,悄悄地从沈家茶庄被人送到了它们该出现的地方。沈练拿到小账本时当即就乐了——等了这么久,兔崽子们终于有动静了。沈去疾却拧眉头了——毕竟都是姓沈,最后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这天天气晴朗冬阳高照,虽然日头光照在身上还是没有一丝暖意,但温温融融的光线还是让人心情颇佳,路上的积雪也不是很多,沈去疾带着幼妹沈锦添出门逛街,魏长安自然也跟着出来了。切,只有沈盼知道,其实大少爷就是为了带大少夫人出来散心才借口带锦添小姐出来的!大少爷就是这样,有什么话都憋着不说,只会闷头默默的把事做了,这种性子多吃亏啊,沈盼看着就干着急……最近韦家班新排了一出《女驸马》的戏,魏长安一直想看,沈去疾便最先带她和锦添来了戏园子。自有伙计前来把沈去疾往她常包的雅间里引,结果沈去疾在楼梯口遇见了一位在生意上打过交道的姓乌的老板。乌老板笑眯眯地同沈去疾拱手:“贤弟好雅兴啊,这是带着妻女一起来观戏?”沈去疾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不疏不近的模样将君子端方的风雅拿捏得炉火纯青,她颔首:“乌兄说笑了,这是内子和舍妹,倒是乌兄最近喜事临门,愚弟忙于生意,还未来得及亲自登门道贺呢!”跟在沈去疾身后的魏长安不知道这位“乌兄”最近有什么喜事临了门,只见姓乌的哈哈大笑着,又扯着大嗓门和沈去疾寒暄了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地同沈去疾道了别。沈家大少爷常包的雅间在二楼,正对着外面高筑的戏台子,魏长安坐到椅子里四下望了望,感叹到:“梨园里还有这种地方啊!姓沈的,你可真会挑!”“你以前没来过戏园子吗?”沈去疾熟稔地给小锦添解了她身上厚厚的罩衣,悄悄抬头看了魏长安一眼。魏长安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趴在前面的围栏上探头往下面看:“以前我只来过一次,还是偷偷跟着我大哥二哥溜进来的,他们来楼上见朋友,我就在下面听戏,”魏长安仰起头想了想,补充说:“那时候唱的是韦家班的《秦香莲》,不过我没听完就被我哥拖走了。”说着,她回过头来朝沈去疾盈盈一笑,连一双大眼睛也带着笑意弯成了月牙。沈去疾长长的眼睫一垂,脱口到:“那今儿你就好好地观一出戏,以后等何时你想观戏了我再带你来。”“大哥哥,咣咣!”小锦添听见戏台子那里传来的锣镲声后,小肚子一挺就麻利地从沈去疾腿上滑下来,她挥舞着小胳膊跑来魏长安身边,学着嫂嫂的模样抱着围栏往外面探头探脑。魏长安低头看一眼脚边的粉嫩可爱的小锦添,最终还是没能答应沈去疾刚才的话。很快,戏台子上开戏了——“……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妙州知府家小姐冯素珍爱上了穷书生李兆廷,知府冯少卿不同意,以强权迫害了书生李兆廷,无常命数捉弄下,冯素珍女扮男装进京赶考,一举夺魁高中状元,又阴差阳错地被皇帝爷招为当朝驸马……不知为何,魏长安在韦家班改的《女驸马》里明明品到了别样的味道——公主天香喜欢上了自己的十全驸马冯绍民,而化名“冯绍民”的冯素珍,也分明是……想到这里,魏长安下意识地偏头向旁边的座位看去,那边的座位上,原本那个翘着二郎腿风姿卓越地斜坐在那里的人,却不知何时离开了。候在一旁的吉祥上前低声到:“小姐,姑爷说他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的。”小锦添站在围栏后咿咿呀呀地学着戏台子上的伶人唱戏,魏长安不以为意地应了吉祥一声“哦”,一双明眸里却不知为何缠上了一层黯淡的失落。一场戏快要结束时,沈去疾这人才施施然地回到雅间里,她手里捏着两个糖人,一个给了锦添,一个递到了魏长安跟前。“我不爱吃这个,”魏长安的目光一直落在戏台子上,她随意地朝沈去疾摆了摆手:“你自己吃吧,或者给锦添吃。”沈去疾挑眉:“我又没让你吃。”魏长安的注意力终于从戏台子上拉了回来:“什么?”沈去疾没说话,只是要笑不笑地朝旁边的小锦添抬了抬下巴——但见沈二小姐拿着猪八戒模样的糖人正蹲在地上玩儿的欢。魏长安:“……”沈去疾你个幼稚鬼!一场戏罢,外面叫好声不断,魏长安却坐在椅子里偷偷红了眼眶——戏曲的结局是天香公主饮下忘情水,将前尘往事一股脑的忘了个干净,冯绍民换回女儿身,带着经年的过往回忆与痛苦纠缠,独自一人回到了妙州。数年后,漫天飞雪时再相见,冯素珍却只得了天香公主一句“姑娘,你好生面熟”。魏长安的心里一时悲凉难遣,眼眶愈发酸涩,她只好慌乱地扭过头去。吉祥颇有眼力价地抱着锦添小姐出了雅间。沈去疾自然也发现了魏长安的异样,但是她犹豫了一下,手指都已经捏得指节泛了白,人缺最终还是坐在那里没有动。良久,雅间外的叫好声鼓掌声已经又落了一波后,魏长安才吸了吸鼻子,拿起沈去疾插在桌角上的糖人咬了一口。“……真甜!”魏长安说。沈去疾似乎有话要说,但这人咬了咬后槽牙,隐约的咬合肌在消瘦的侧脸上显了几下,最后仍然是一个字也没有说。“走吧,”魏长安站起来,理了理衣角,看着沈去疾的眼睛里还带着尚未完全消散的湿润:“一会儿锦添该找咱们了。”沈去疾点点头,从身上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角,而后一声不吭地跟着魏长安出了戏园子。方才,打着带魏长安来梨园看戏的由头,沈去疾人不知鬼不觉地见了几个人,见过那几个人之后,沈去疾当即决定去一趟城南的沈家茶庄。城南有庙会,热闹到了可以让魏长安把方才看戏的悲凉感一扫而空的地步。但最高兴的还是莫过于沈锦添了,小孩子爱热闹大概是天性,小家伙虽然是被沈去疾抱着的,但也正好借着沈去疾的身高,小家伙看见哪儿热闹就倾着小身子要往哪儿凑。这会儿她又看见那边有人在喷火,便晃着两条小短腿、手拉着沈去疾的衣领说要去看人家喷火。庙会上人多,不过是错了一两步的距离,人群就把他们身后的沈盼和吉祥同他们挤散了,沈去疾抱着沈锦添,腾出一只手来拉着魏长安的手把她拉到了身边。沈去疾把怀里抱着的锦添往一旁挪了挪,将腰上的黑色荷包露了出来,微微低下头对魏长安说:“荷包在我腰上,你取下来揣你身上。”魏长安解下荷包在手里颠了颠,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大少爷出门还自己带银子啊……”“你说什么?”沈去疾微微低头将耳朵凑了过来,庙会上人声鼎沸,她没听清楚魏长安说了什么。魏长安抬手拉住沈去疾的耳垂,将沈去疾往下拉到自己可以够得到的高度,然后凑到这人的耳边,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听了魏长安的话,沈去疾的眼角弯了弯,黑眸里竟映出了几分少年模样的调皮,她勾勾嘴角似乎是有话想说,但最后仍是一言未发,扬起的嘴角又被抿下去,看起来倒像是笑容被她强忍了下来,平添了几分刻意的抑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