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看见飞扬的双眉下,一双眼睛毫无笑意。那瞳仁深深,倒映出她的影子,如此影子重叠影子,仿若没有尽头。&ldo;小虞‐‐&rdo;他如此唤她,用从不曾用过的称呼,每个字都像是在炉火中淬炼过一般,说出来时,掷地有声,&ldo;我听说你去了颐非府一夜未归时……我很担心。&rdo;街上的风一下子大了起来,雨丝凄迷。只有赫奕的声音,一字一字,传入耳中,那么鲜明‐‐&ldo;我很担心,所以,我是主动去颐非府找的你。&rdo;世事多么神奇。姜沉鱼忍不住想,眼前的这个人,这个男人,这个九五之尊,根本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如何长大,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事情,甚至也不知道她真正的品性,可是,却会喜欢她。而她,明明和他不过是半步远的距离,却仿若置身于很遥远的地方,注视着一场与己无关的风花雪月‐‐这多么可怕。被人喜欢,原本应该是很快乐的事情。可是,她却不激动也不感动,只觉得隐隐的浮躁、微微的疏离,以及,淡淡的忧虑。于是,姜沉鱼开口,用更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字的回答:&ldo;我嫁人了。&rdo;&ldo;什么?&rdo;赫奕脸上,如她预料的露出了错愕之色。姜沉鱼慢慢的将手从他手下抽出来,然后抬起眼睛,异常平静地重复道:&ldo;虽然听起来像说谎,但却是事实‐‐陛下,我已是人妇。&rdo;赫奕的表情起了一系列变化,一双眼睛却更加深邃,逼人的灼亮,&ldo;那么,离开他。&rdo;瞧,他真的不知道她是谁呢,竟然说出如此嚣张的话……她忽然有点想笑,但不知道为什么,笑意到了唇边,却转成了苦涩。&ldo;君知妾有夫啊……&rdo;姜沉鱼垂下头,幽幽叹息,&ldo;陛下不介意做赠珠之人,奈何,我却只能当还珠之妇……&rdo;臂上一紧,抬眸,看到赫奕神色坚毅:&ldo;无论是什么样的麻烦,我都可以解决。&rdo;停了一下,加深语气道:&ldo;朕是帝王。&rdo;这是自她认识赫奕以来,他第三次开口称朕,第一次,是封江晚衣为天下第一美人时;第二次,是面对颐非献上的美人时,两次都说的轻佻,带着调侃。唯独这一次,斩钉截铁,皇族与生俱来的威严与权势瞬间扑面而至。姜沉鱼的眼中忽然就有了眼泪‐‐朕是帝王……朕……帝王……因为是帝王,所以拥有无上权威,所以可以随心所欲,所以可以肆意更改别人的命运,践踏别人的一生!她想起了因情场失意而接受家族安排进了宫的画月,想起了被灭族被打入冷宫的薛皇后,想起了由云端堕至泥层的薛采,想起了被逼进宫又无奈赴程的自己……帝王之威,她领教的实在太多了……为什么这些帝王都认为,他们可以凭借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拥有一切?姜沉鱼笑,笑的唇角扭曲,双眼含泪,却迟迟不肯落下来:&ldo;是啊,陛下……是帝王啊。&rdo;因为是帝王,所以牵一发而制全身,所以更要顾虑处境。夺人妻子,落人口舌,便是你愿意,你的臣民又怎会允许?‐‐她想她的眼神很清楚的传达了那些话,而赫奕也看懂了,因为他脸上的坚毅之色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悲凉的迟疑、无奈的挣扎,以及固执的执着。姜沉鱼将他握在右臂上的手轻轻推开,转身。衣袖却又被抓住。赫奕将伞举到她面前,没再说些什么。姜沉鱼接了过来,继续前行,雨依旧下的很大,裙子沾了水,沉甸甸地粘到小腿上,每走一步都格外沉重,可是,她依旧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很平静也很顽固的向前走。我这一生会怎么样呢?丝履踩碎水洼,溅起很多水花。就算成为昭尹最倚重的谋士,又怎么样呢?水花飞溅着、跳跃着,点点污垢,濡湿裙脚。我可还能举案齐眉,生儿育女?有良人相知,有夫婿相怜?母亲悲伤的眼神如在前方,定定凝望。我并没有后悔,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怪不得别人。我只是……我只是……姜沉鱼慢慢的仰起头,看着乌云密布大雨滂沱的天空,眼神放的很远很远‐‐没错,她不后悔。她只是……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