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柝声响过了三更,有一盏微黄的灯渐渐近来,提灯的人穿着黑色油衣,无数条水痕顺着油衣淌下,赵有智全身湿淋淋的,就像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行礼见驾,他默然无声。&ldo;是位小皇子……&rdo;淡白的暖气从赵有智嘴中呵出,瞬间便被寒风冷雨夺去了最后一丝温度:&ldo;生下来就没了气息……皇贵妃去的极安静,最后神智渐渐不清了,方才叫了几声皇上的名讳,最后一句话说的是:&lso;我要你在这里&rso;。&rdo;,风生玉指晚寒清(4)他手攥着冰冷的城堞,生硬的石角深深的硌入掌心,无数雨水顺着手腕流向肘底,不是痛,而是迟钝的麻木,极细的一线线,绕上来,绕上来,麻痹的缠绕着,连心都像是裹上一层厚厚的茧。可是那貌似厚重的茧内,一切其实都在瞬间碎为齑粉,放肆的冷风掀起他的明黄大氅,寒气穿透了他整个身躯,大氅扑扑的翻飞在夜色里,整个人都被风雨浇得冷透了,冷得像是浸在严冬深潭的寒冰里,再也期望不到融化的那一日‐‐她从未向他要求过什么,直到此生的最后一刻,她才说了这样一句话。他却不在那里。脚下的万顷灯火繁华,渐渐模糊为无数的流星,每一颗都在眼中划过迷离的弧迹,终于凝成淡薄的水气,风雨冷漠,瞬间已经吹得尽了。眼前的容颜渐渐清晰,仿佛有盏小小的灯,隔着无数重风雨之夜,终于照在了人脸上。苍白赢弱的脸庞上有双亮得惊人的眸子,眸光如凝着冰凌,似乎可以直直的刺进人心底去。而往昔的一切,终究是分崩离析。他转开脸去,淡淡的说:&ldo;你歇着吧,朕明日再来看你。&rdo;冷月如霜,疏香满地东风老(1)下雨了。暮春四月,疏疏几阵雨过,满目的绿肥红瘦,眼见着春光渐老。如冰似玉的盖碗里碧绿的一泓新茶,茶香袅袅,正是今年新贡的丰山碧玉尖。太烫,华妃轻轻吹了吹,又重新放下,漫不经心的说道:&ldo;怕不是妖孽吧。&rdo;涵妃生得娇小甜美,一笑更是靥生双颊,话语里却有闲闲的讥诮:&ldo;姐姐说的是,保不齐真是个妖孽呢,不然怎么就落到湖里也死不了,捞上来之后,皇上只看了一眼,脸色都变了。&rdo;华妃道:&ldo;说到底就是个罪臣之女,cao贱役的奴婢,成不了什么气侯。皇上大约是因着皇贵妃的缘故,才另眼相看罢。&rdo;涵妃道:&ldo;我倒不怕别的,只是慕家刚坏了事,就怕她万一存着异心,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眼下竟容她在&lso;方内晏安&rso;住着,放这样一个人在皇上身边,想想就叫人心里发毛。不如请七爷劝劝皇上,如今也只有七爷说话,皇上才听得进去。&rdo;豫亲王在兴宗诸皇子中行七,是皇帝自幼最相与的一位手足,宫中家常都称呼他一声&ldo;七爷&rdo;。华妃摇了摇头,说:&ldo;怎么劝?如今皇上连个名份都没有给她,甚至不曾记档召幸,七爷虽不是外人,总不能请他去劝皇上,说不能留一个宫人在身边。&rdo;涵妃脱口道:&ldo;原本是挑了赏给达尔汗王的啊,不如请七爷劝劝皇上,依旧将她赏给汗王得了。&rdo;华妃笑了一声,道:&ldo;既留下了,怎么还会再放出去。&rdo;悠悠叹了口气:&ldo;我劝妹妹一句,还是稍安勿躁,息事宁人吧。&rdo;涵妃本还有一肚子的话,被华妃这样不冷不热的挡了回来,只得陪笑了一声,随口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了。她住的地方离华妃所居不远,所以并未乘轿辇,内官撑了油纸大伞,她扶了宫女的肩,一路穿花度柳缓缓而行。待上了双镜桥,才瞧见廊桥里有人,想是几名避雨的宫女,心下也未在意。待走得近了,几名宫人都慌忙拜下去见礼,却有一人独坐在美人靠上,望着碧绿的湖水出神,连头也未尝转过来。涵妃身侧的内官开声呵斥:&ldo;大胆的奴婢,见了娘娘还大模大样的坐着,可是活腻了?&rdo;那人这才转过头来,涵妃骤然心头一震‐‐并不是出奇美艳,可是姿容似雪,眸光如冰,竟有一种令人无法逼视的神光离合,总教人也移不开目光去。涵妃在心里想,这样一双眸子,倒真的好似已故的慕妃。跪在下头的宫女殊儿已经陪笑道:&ldo;请娘娘恕罪,慕姑娘有病在身,未便行礼。&rdo;涵妃听到&ldo;慕姑娘&rdo;三个字,不觉冷笑,她是皇长子的生母,素日在宫中连华妃都礼让她三分,不由又冷笑了一声,道:&ldo;既然有病,下着雨还出来逛,我看这病也没什么大病。我入宫这么多年,也没听说病了就可以不守规矩,连尊卑上下都不必讲究了不成?&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