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件要紧的朝事说完了,有短暂的静默,她忽然问:&ldo;你今天来的怎么这样迟?&rdo;他迟疑了一下:&ldo;今日和几位阁臣商议河工……&rdo;一语未了,忽见她娉婷而起,伸出素白的手,揭开了帘子,他不作声,只是站了起来,默然往后退了一步。她款款走至他面前,忽然嫣然一笑:&ldo;棣儿哭了这半日,才刚睡着了,你也不瞧瞧他去?&rdo;刚弥月的小皇帝在东暖阁,躺在摇篮里睡得正香,襁褓倒是百家布,是如霜亲自命内官悄悄去贫苦人家讨了来,进入宫中后三蒸三曝,然后又亲手一针一线fèng纳成,只为同民间一般讨个贱意,好养活,只不过这百家布襁褓外头倒又搭了一条金线织锦团龙的小被,这是御用之物,普天之下,再无尊贵如此。大约是太暖,孩子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他不知不觉露出微笑,待要伸出手去想摸一摸孩子的脸,又怕自己的手冷,惊醒了他。如霜立在他身畔,轻声道:&ldo;真是狠心‐‐到了如今这地步,还不肯为我们娘俩儿打算打算。&rdo;他悚然一惊,慢慢直起身子,望着她。她嗤得一笑:&ldo;别这样瞧着我,吴昭仪前日生了个儿子,你却派人拿个女婴去换了出来,这样的事,瞒得了旁人,难道也打算瞒我?&rdo;他隐忍的皱起眉:&ldo;那是四哥的孩子。&rdo;&ldo;留着他,就是祸根。&rdo;&ldo;不行!&rdo;他骤然爆发:&ldo;我不准!&rdo;声音稍大,惊得摇篮里的婴儿身子一搐,旋即&ldo;哇&rdo;一声就大哭起来。她抱起孩子,一边拍着哄着,一边狠狠瞪着他:&ldo;就为着棣儿,也不能留那个祸胎。&rdo;&ldo;不行!&rdo;他脸色阴沉得可怕:&ldo;慕如霜,你要是敢作那样的事,从此之后,我们恩断义绝。你垂帘听政一日,我便再不踏入朝堂半步。&rdo;如霜嗤得一笑,渐渐将孩子哄得重新睡着,方才轻嗔:&ldo;瞧瞧你这样子,跟要吃人似的。动不动就掼乌纱发脾气,真狠心,你要撂了挑子,这偌大的朝廷,千头万绪,叫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办?棣儿才刚满月,你就真的半点也不心疼他?&rdo;俯低吻了吻孩子的脸,忽道:&ldo;咦!你瞧,棣儿在笑呢!&rdo;是真的在笑,刚足月的婴儿,睡梦里无忧无虑的笑容,仿佛能融化这世上的一切坚冰,笑得人心底里都软了。如霜柔声道:&ldo;我知道你不忍,但那孩子真不能留,有他就没有棣儿,有棣儿,就不能有他。我们受再多的苦也就罢了。&rdo;她细语如喃:&ldo;棣儿还小,怎么能不为他打算?&rdo;尾声,浮生衮衮空头白(2)豫王只觉得烦躁莫名:&ldo;这事改日再说。&rdo;如霜亦不再逼迫,笑着又问:&ldo;午膳就在这边用好不好?我叫小厨房里做了菜,天气冷了,空着肚子骑马回去,门上准又有一大堆人等着你议事,必又顾不上吃饭,回头看饿伤了胃。&rdo;豫王本不愿留在这慈宁宫中多作逗留:&ldo;太后若没有旁的事,臣先告退。&rdo;便起身欲走,但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却扯住了他的衣袖,只道:&ldo;棣儿,叫你皇叔留下来陪咱们娘俩儿吃顿饭。唉,总归是你命苦,你爹这样狠心,撇下咱们两个不管。&rdo;豫王见她楚楚可怜,眼中水光盈然,瞧那样子倒真的像要哭了,终究禁不起她这样的软语娇声,于是只得留了下来。他从宫中出来,时辰已晚,冬日昼短,待回到府中已经是掌灯时分。府外照例是车水马龙,写着官衔的西瓜灯一盏接一盏,半条巷子塞满了官轿、车马,远远见着摄政王的顶马仪仗,巷子里不由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门上的虞卫早就迎出来。豫亲王下了马,门上正掌灯,持着蜡钎的内官见着他,忙垂手避在一旁。栲栳大的灯笼刚刚点燃了一盏,因是国丧,烛光映着白底灯上一行扁且细的蓝色:&ldo;敕造摄政王府&rdo;,另一盏还没点燃,在初起的夜色里,雪白的灯在风中微微摇动,仿佛怪兽的巨睛,闪烁未明。处置完了几样要紧的公务,总管才觑见空回禀他:&ldo;王爷,迟提辖回来了。&rdo;因平乱有功,年方二十许的迟晋然已经官拜提辖,此时只是便服,进来便给豫王行了礼,豫亲王挥一挥手,满屋子的内官丫环顿时退了个干净。&ldo;这个ru娘,是从小扶掖属下兄弟长大的,所以旁的不敢说,但人一定靠得住。只是地方一时间不好找,得慢慢谋。&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