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这个电话里,陶醉又在心里给自己下了一个新的约定。当前,这个约定远远没有到实现的程度,于是,听到这个结论,陶醉下意识否定了句:“可我记得我哭得最狠的一次,是在你面前。”就这一句话,将时光轴轻轻往回一拨。这一拨,便拨回了四年前的夏天。她人生中最黑暗的一个夏天。就是在那一年,她遭遇意外,然后,又得知陶亦鸿病重,几经压力的摧折下,她一度患上失声。亲人和梦想,都在瞬间变得摇摇欲坠。也因此,那年的她,根本没有脸面去参加毕业典礼,她孤身一人来到京溪,等到人群散场,她才去教务处领了毕业材料,然后又孤身一人踏上了回家的路。只不过,回去的路上,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她真的好想大哭一场,她甚至,都忍不到回家再哭了。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在地铁上,不想影响别人,于是只有一直强忍着眼泪。但最终,她还是忍不住了,只好低下头,任凭眼泪无声地落。这是一种极为克制的哭法,不仅没能舒缓她的情绪,反倒让她心情更为沉重。就在她无所适从的时候,突然之间,一个柔软的触感把她温柔包裹。她用余光瞥见一角暖黄色的绒绒布料,这才意识到,面前的人可能是个玩偶扮演者,感受到了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她哭的心理,所以特意来到她面前,为她遮住视线。这个装扮,让陶醉放下了所有的心理防备,抬手抱着它,开始肆无忌惮地放声哭泣。每每想起这个场景,陶醉都很想感谢那天善良的乘客,没有一个人因为她的哭声指责她。但她最想感谢的,还是那个让她抱着的“皮卡丘”。说来也是巧,那天的季青临遇到患者回访,回访的那个女孩当年是个早产儿,并且患有先天性食道闭锁,季青临和胸外科医生一起给她做了手术。多年后,为表谢意,那个女孩便送给了他一个和她本人一般高的皮卡丘,寓意着她有在好好成长。所以,陶醉就以为当初抱着她的那个人,就是季青临。结果,多年后,她却听到他说:“那个抱着你的人,不是我,是枕风眠。”“什么?”陶醉看到,先是震惊,震惊完,又觉得这件事根本不符合常理,“这怎么可能。”按照司韫的说法,当时的枕风眠应该身受重伤躺在病床上,他怎么可能穿上这么厚重的玩偶服出现在地铁站,并且还抱着她,站了整整一路。但现在,当陶醉听到这个说法,几乎是在瞬间明白,他那时之所以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肯定是为了遮伤口。可她心绪纷飞间,季青临接过她的话往下说道:“别说你觉得不合常理,我一个医生都觉得不可能,那么重的伤,他怎么做到的啊。”一个人得伤成什么样子,才能让他穿着巨大的玩偶服才能遮住伤口。他那时候,伤得有多重,伤口有多痛。季青临不敢深想。南方城,四月夜,往事就这样掀开了意料之外的一篇。“你”陶醉晃了晃神,才抬眸看着他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因为——”季青临哽了下喉,欲言又止道,“我感觉你状态有点不对,我怕你”——我怕你重蹈我的覆辙。——我怕你犯跟我一样的错。——我怕你因为觉得自己不配而错过一个太好的人,然后抱憾终生。“陶醉,你知道么?”季青临目光跃过她的肩头,看向天上的月亮,“我其实跟枕风眠见过一面,在得知你的经历之后,他跟我说了一句话。”陶醉:“说了什么?”那天,周哲评价他的“失败”,说:“你会等她,但枕风眠不会,他会拉着她,往前跑。”听到这句话,季青临就知道自己输得彻彻底底。因为他知道,枕风眠远没有周哲话里说得那样洒脱。得知她有那么沉重的过往,得知她每次上台都是跟自己的艰难博弈,得知她每次拿起话筒都要跟那段黑色记忆来一段剥离。那个男人,怎么可能不心痛。他不是不心痛。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心痛。只不过,他把所有心痛,都埋藏在了心底,默默承受。“他说——”“他想把曾经拉着你往前跑的自己,杀死千万次有余。”53、白杨少年“他说,他想把曾经拉着你往前跑的自己,杀死千万次有余。”一句话,让她切肤感受,何为震耳欲聋。原来,这道两难的选择题,从很早开始,就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了。原来,她以为的放手,她以为的推开,她以为的“为他好”,实际上是一次次地往他身上插刀。其实,她一直知道,他也很累。但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要逼问他,让他为自己找到两全之策。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两全之策,可他还是二话不说地应下了。可他不知道的是,她早已不再害怕。——在繁盛的爱里,她的勇气与底气都在重新抽芽。陶醉说不清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走回家的,回到家,她把行李箱一放,跟陶亦鸿打了声招呼,便去洗澡了,洗完澡,本该回卧室睡觉,可那回屋的脚步,无论怎样都迈不动。感觉有股莫名的引力,牵着她往外走一样。陶亦鸿听到外面的动静,披了件开衫从卧室走了出来,一边戴眼镜一边看着陶醉问:“怎么了大闺女?”听到声音陶醉这才回神,将目光从入户门上挪开,不自然地说:“没事。爸,都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你这姑娘打小就瞒不住我,”陶亦鸿没转身回屋,而是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一副要跟她谈谈心的架势,“怎么了,跟风眠闹矛盾了?”陶醉表情一愣,说:“没有。”陶亦鸿见状,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坐下,看她在自己身边落了座,他才缓缓道:“你回京的那些天里,风眠每天晚上都是在这儿睡的,今天看你回来他就不来了,你还跟我说你俩没闹矛盾?”“我俩真没闹矛盾,”陶醉小声道,“况且,他不知道我今晚回来。”“那他怎么没来这儿睡?”陶醉想了想,说:“可能是喝酒了”其实,她想表达的意思是喝酒了没办法开车,而她家又太远,走不过来。但陶亦鸿压根不理她的逻辑,听到这个理由,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然后,胸有成竹地下着结论:“我知道了,肯定是怕喝醉耍酒疯会在他岳父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陶醉听着这番话,不仅没觉得好笑,反而想起心中有一份疑惑迫切需要解答,她莫名紧了下拳头,跟陶亦鸿说起了一件往事:“爸,我记得您从小就告诉过我”“告诉过你什么?”“人要踏实,不能眼高于顶。”“怎么?我说错了?”“那您还总是撮合我和枕风眠。”未说出口的潜台词,陶亦鸿在瞬间就读懂。他哽了下喉,跟她说:“可我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人不能看低自己。”陶醉沉默听着。“当年的事,我都知道了。”“您知道什么了?”“知道了我家闺女是个小英雄,默默守护了枕老师的记者梦。”陶亦鸿笑着说道,眉眼里都是疼爱。“所以”陶醉轻声道。“所以什么?”“我觉得自己太幸运了。”如果不是枕与阔的那封信和枕风眠的口述,陶醉其实都不太记得她当时说过的话了。但命运就是这么凑巧,让她挚爱的少年恰好撞见了这一幕,然后,就此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