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这段时日的相处,他老顽童似的模样,让我几乎都忘记了,他是程宅里的那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了。
他似乎并不在乎我的反应,仿佛是陷在某种旧年的回忆里一般,说,很久之前啊,我就是这样哄着老夫人吃东西。她总是会笑,说,咱程家的蜜都抹到你嘴巴上了。
他叹气,我陪着她从韶华走到红颜不再,一直到她五十九岁那年离世……这么好的家世,她该和老爷子一样,活个大寿数才对……
说到这里,他叹气,程家的男人啊,从老爷子那一代起,就没有一个是省心的。不过,也是,天下男人哪有省心的呢。
我看着他,突然明白,他的这些回忆,这些感喟,都不过是陪衬,唯有最后这些,才是真真实实说给我听的。
他看着我,说,姜小姐总说自己对大少爷心有所欠,我老眼昏花也能看得出,姜小姐急于偿还之情。我说得对吧,姜小姐?
我看着他。有时候,明知是坑,这样的话扑了过来,你却又不能不点头。
而且,他说得对,如果我能弥补天佑,能让他重见光明,能让他此生平安快乐,即使是拿命来还他,我也不会说半个&ldo;不&rdo;字。
钱伯见我紧张,似有防备之意,很和蔼地笑笑,将一个文件袋递给我,说,其实,偿还他,很简单。
我狐疑地打开,里面是一沓简历‐‐
姓名:文雅
英文名:chris
性别:女
生日:1989年12月17日
简介:台湾人,出生于美国西雅图,2011年,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供职于法国东方汇理银行。父亲文昆仑,曾是美林证券的股票经纪人;母亲关欣,家庭主妇。2002年5月25日,中华航空611号班机在澎湖外海空中解体,文昆仑、关欣夫妇罹难,文雅13岁起,随叔父文航移居法国生活,2012年1月,与时风星空集团执行董事程天佑邂逅于巴黎塞纳河上……
这洋洋洒洒的与我无关的简历上,却赫然贴着我的照片!甚至包括,护照,出生纸,从小学到大学的毕业证书,无一不是我各个年龄段的照片!还有一张今天晚上回国的机票,赫然印着&ldo;文雅&rdo;两个字!
我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抬头,看着钱伯,问,这是什么?!
钱伯定定地看着我,似是主意早已打定,他缓缓地开口,说,大少爷已经在国内等着文小姐您了。
我苦笑了一下,说,所以,就是说,换个体面的名字和身份,去匹配、去嫁你们家大少爷是吗?
钱伯没说话。
我眼里的泪冲撞着眼角,脸别向一旁,忍了又忍,却还是抖着声音,问,他也是这样想吗?
钱伯很冷静地看着我,反问,您觉得他会这么想吗?
他说,一个像他这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男子,若是大脑里还有点理智,还有&ldo;匹配&rdo;两个字,就根本不会去选择爱上你。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是拿着文件袋的手却抖动得一塌糊涂,我望着钱伯,说,就因为我穷,我没身份,没地位,所以,你们就可以这样对我?篡改我的一切,我的身世,我的爱情,我的婚配,是吗?
钱伯看着我,依旧那么冷静,似乎我所有的激动和失控的情绪,在他那里,都不足以激起哪怕一丝的浪花。
他拿起行李,轻轻欠身,声音那么坦然,说,程家有人想要您的命,有人想要您的人,我不过是一个在这夹fèng里想兼顾左右的下人而已。
他说,不管您怎样想我,我还是在三亚的那句话,这只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你可以存在于大少爷身边的办法;也算,对老爷子那边有个交代。更重要的是,将来,您在大少爷身边了,但凡有好事者‐‐无论是有心的商业对手,还是无心的市井小民,八卦起您来,那些过去的……
他看了我一眼,毫不掩饰他是在努力想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减轻我的不适感,他说,嗯……过去的陈年杂事……要是被连根挖出,曝光出来,程家脸上不好看,您脸上也不会好看。我这么做,是为了程家,也是为了您。
我看着他,手脚冰凉。
不知积蓄了多久的底气,我将那一摞纸狠狠地扔向他,说,现在我就告诉你,我不会嫁给你们大少爷的,更不会用这个破名字嫁给他的!
钱伯并不生气,他隔着漫天的白纸看着我,说,其实,姜小姐,我需要给您纠正一个字,不是&ldo;嫁&rdo;。
他说,是的,我有能力篡改您的身世,您的爱情,却真的没有能力篡改您的婚配!&ldo;文雅&rdo;这个身份,不过是个身世清白的女孩子而已。
他停顿了一下,说,当然,即使我真有那通天能力,为您篡改成一个可以匹配程家的豪门千金、贵族小姐,明媒正娶嫁入了程家,也未必是您的福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那碗阿胶膏,又看了看我,说,您不会希望此生之后的每个长长的他不回家的夜晚里,由一个下人去哄着您开心,去喝着一碗一碗挽留着青春却挽留不住男人的汤水吧?
最后,他叹气,语气如同和蔼的长辈一样,却更像是讽刺我的痴心妄想,说,何况,我没有那通天的能力。别说我,就是大少爷自己,也没这个能力!富家公子的婚姻,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他的话兜头而来,丝毫不留情面。
我就傻站在那里,被&ldo;啪啪&rdo;打脸了,还是千手观音打的,一群千手观音组团打的‐‐让你傲娇不嫁,人家直接告诉你,别做梦了,谁让你做妻来着,是让你做妾,不,是妾都不如!
他弯腰,从那堆乱纸里捡起那张机票,仔细端量,压在那碗阿胶膏下面,说,文小姐,这张机票的日期可以随时改签,大少爷在国内等您。
他提着行李箱,走到门口,回头,说,哦,当然,您也可以当我今天什么也没说,开开心心地留在巴黎。
我看着他,呵,这突来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