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晚霞这光景像是着了火一般,红得怕人,若从远处望去,整个泊春苑倒像是掩映在一片浓浓的火海之中。而远在城郊的钟信,此时却正绕着小路,匆匆往回急赶。他此时手上已得了钟智葬身深井的秘密,只等适当时机便要对钟九和何意如给予致命的一击。眼看着钟家已近在眼前,天边的云霞也映入了他的眼帘,他微微怔了怔,站住了身形。因为在恍眼之中,钟信看着丫头们欣喜地端着热螃蟹下去,秦淮嘴边不禁露出一丝苦笑。这膏肥肉美的大闸蟹吃下去,究竟是什么样的味道,恐怕只有老天才知道了。这工夫,他心中想起这些天来,老七与自己夜里躺在床上,他平缓低沉,却又语重心长地叮咛和嘱咐,心里的焦虑与紧张,忽然间舒缓了一些。趁香儿去小厨房未返,他急忙让人把菊生喊了过来。菊生一进门,动了动鼻子,因见四周无人,便低声笑道:“今儿倒是个好日子,太太赏的这螃蟹,大约香气已飘满整个钟家了,方才香儿还特特叫人给我端了一盘子去,不过有七哥的话在先,我倒没敢碰它。”秦淮看着愈发伶俐的他,赞赏地点点头,也低声道:“我方才略想了想,总觉得今儿个这螃蟹宴来得蹊跷得很,倒怕是后面有什么别的玄机。这样,你现在趁人不备,赶紧想办法溜出去,在泊春苑外面想办法截着七爷,将这事说与他知道,以防着些其他咱们俩可能想不到的事。这边是螃蟹也好,高汤也罢,我自会小心提防。”菊生见他说得郑重,想到近日七哥亦多次叮嘱自己,近日家里面很有可能有大事发生,因此便用力点了点头,让嫂子小心着些,自己便匆匆出去了。他素日里有钟信交待给他的一些特别事务,这光景,便急忙先回了房中,取了一件颇新奇的物事藏在布包里,背在身上,偷偷溜出了泊春苑的角门。他这边刚从秦淮处离开,那边香儿已经带着微笑拎了提盒过来,里面除了一大碗健脾止泻的高汤,还有两碟时令的鸡头米与鲜菱角,倒当真是细心得很。秦淮心中冷笑,嘴里却夸了她两句,看她将汤盛在小汤碗里,又放了雪白的瓷勺在碗边,轻轻端起来,便对自己笑道:“七奶奶倒赶紧趁热喝了这汤,热冲寒凉,最是暖腹暖胃,止泻止痛的。”秦淮这时早已坐到那口半人高的景德镇大白瓷金鱼缸旁边,一边看着缸里几条鲜红的金鱼,一边便顺手接过香儿手中的汤碗,伸到鼻下嗅了嗅,笑道:“你说了里面有山楂,倒是勾起了我的胃口,我原是最爱山楂的酸香了。”香儿见他对着汤碗轻轻吹气,似乎马上就要开口喝下那汤水,她心中紧张,一双手捏着绸裤的滚边,竟直捏出了汗来。秦淮朝汤上吹了几口热气,便举到唇边,忽然伸手指了下香儿的后面,道:“是七爷吗?怎么在门口不进房来。”香儿听到七爷二字,下意识哆嗦了一下,回过头去,见门口隐约有人影一晃,却似乎只是个丫头的身影。她转过身,正看见七奶奶仰头喝着汤水,低头时,一小碗汤竟然都已经喝光了。“倒是我看错了,竟是个丫头,不过也不是我夸你细心,这汤看着热,原来喝下去倒温温的,酸甜正好,我倒把它一口干了。”香儿心中欢喜,忙接过汤碗道:“奶奶既这么喜欢,我再盛一碗给您,趁温热喝了,免得受那腹泻的苦。”秦淮嗯了一声,嘴角微笑着,只拿眼睛瞄了眼身旁边的大瓷缸。那里面的几尾金鱼此刻欢实了不少,正在缸底追逐着食物,衬着水面上的浮萍与水草,倒是一幅绝美的红锦戏莲图。香儿又把汤碗递过来时,明显便没有方才那样紧张了。秦淮便故意用瓷勺去搅那水,朝她笑道:“你也忙了这一会子,这工夫便也同她们去吃些螃蟹,毕竟是太太的心意,倒别浪费了。”香儿这工夫便不再催他喝汤,点了点头,躬身去了。她出了房门,让所有的小丫头们都去后面下人处,一起吃奶奶赏赐的螃蟹,自己却留在后面,见四下无人,又悄悄在窗外朝室内看去。只见七奶奶这工夫应是已喝了第二碗汤水,只剩一只空碗放在一边的小几上,自己却俯在鱼缸上逗弄着金鱼。她心中焦急,暗自盘算着时间,生怕误了太太交办的大事。而室中的秦淮,虽然只拿后背对着窗子,心中却像早知道她会在窗外偷看一样,嘴角隐隐的尽是冷笑。眼见瓷缸中欢游的金鱼慢慢变得呆滞,有两条扑腾了几下,竟然已经翻起了肚皮,秦淮心中明白,自己这工夫,也应该进入角色了。香儿踮着脚尖,眼见七奶奶忽然间直起身,大约是感觉头昏或是什么,伸手扶了扶额头,勉强站了起来,踉踉跄跄走向卧房,还没等走近床边,便一头栽倒在地上,脸朝着床的方向,一动不动了。她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欢喜,飞快地跑到廊下,那边一个角落里,原放了一笼鹌鹑,说是养肥了入冬时下雪天炸着吃的,这会子四下无人,她便将那笼子打开,用力呼喝,那些鸟儿登时受了惊,四处惊飞,黑压压的一片,便在泊春苑外面的人,也能看到这尤如一股黑云般的鸟群和鸣叫声。她弄完这些,便匆匆朝后院下人处而去,到了那些丫头婆子吃喝的地方,果然那些人都已经东倒西歪,竟昏了一地。香儿心中窃喜一切都如自己所愿,便也找了地方佯装昏迷着趴了下去。而这光景,一直隐在泊春苑外的一个身影,待见到暮色中忽然乍起的鹌鹑时,眼中精光一闪,身形立动,悄无声息地从角门闪进了院中。待来到东跨院,只见静悄悄无一个人影,只有那些只能飞行短暂时间的鹌鹑们落在院中,乱跳乱叫。这人影顺着窗子向里面看了看,只见七少奶奶俯在床前的地上,一动不动,倒似断了气一般。不过他知道那药性倒不致死,不过是让他几个小时之内都会深度昏迷,却也绝不会影响到自己的行径。只不过他素来老谋深算,心机深沉,便是此种情状,还是悄悄闪进房去,来到秦淮身前。眼前的七少奶奶面色胀红,口角竟流着长长的透明粘液,完全是一副中了迷药的情形。那人俯下身去,在他的人中上用狠手捏了一下,地上的秦淮竟完全没有知觉,并没有半点反应。那人满意地直起身,拖着秦淮的脚,把他拖到床的里边,这样从窗外门口的角度看去,便完全看不到他的人影。弄完这些,那人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到门口,顺着门缝向外窥探着,此时窗外的火烧云竟像是火焰般浓烈,这人心中暗道,再过得片刻,这泊春苑升起的的火苗,大约便也会如此了。钟信心中焦虑,脚下生风,一身大汗地从后院门飞跑向泊春苑。这工夫那四散的鹌鹑已经落下,整个院子在漫天云彩照射下,仿佛浴在火中一般。钟信心中莫名就紧张直情迷,一阵呯呯地急跳,眼看着快到角门的光景,一边的树林里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