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徐清按照地址找到元惜时下榻的酒店,在门口看到一张陶瓷艺术博览会的海报。前台告诉她,元惜时和助理一早就出门了,还没回来。
徐清等了一会儿,绕回海报面前,决定去碰碰运气。
她到的时候,博览会今日行程已过半。她找到一张展会手册,在某一场关于文创陶瓷的演讲嘉宾名单里看到元惜时的名字,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
有志愿者在入口登记处发放集成卡,在会展厅内完成打卡任务,可以送小礼品。徐清顺手拿了一张,问里面有哪些活动。
志愿者给她介绍了几项,她听到古陶瓷三字,在地图上找到对应区位,直奔“古陶瓷”板块。徐稚柳看她一路走,追在后面问:“你确定元惜时会去那里?”
她摇摇头。
迎面遇上个装载礼品的小推车,徐清朝一旁退让,对徐稚柳解释道:“如果程逾白今天会出现在这里,我相信他也是为元惜时而来。那么他在哪里,元惜时就有可能在哪里。”
整个展区太大了,盲目搜索浪费时间,且极有可能错过对方,只能先从大概率会出现的地方找起。
仿古、鉴定,做旧,是程逾白专攻研究的方向,也是他擅长的东西。他在大师瓷一门做到了年轻一辈的代表,就算自己不想去,这么多同行都在,路上随便遇见一两个熟人,总要拉他去主场开开眼吧?
她坚信跟着程逾白总没错儿,他有的是办法找到想见的人。果不其然,一路走过去,只有古陶瓷区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一看就有情况。
徐清忙拉着徐稚柳上前。里头有个洋老外正指着一只乳白色玉瓶说欺诈,满嘴飙英文,承办方也听不懂,竭力解释什么,对方只管“nonono!”
程逾白走到一旁,从摊位里头挑出个青花碗,给老外一看,对方马上噤声,喜笑颜开地扔掉玉瓶,抱住了青花碗。
徐清对徐稚柳露出一副“我猜得没错吧?”的表情,尔后向他解释老外的情况:“他不懂陶瓷,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要买就买头青、顶青,然后承办方就给他拿了只玉瓶。他又说不是玉瓶,以为承办方骗他,就闹了起来。”
她也没懂其中的关巧,“头青、顶青什么意思?”
徐稚柳说:“头青、顶青的青,不是说颜色,而是指瓷器的质量等级,在古时候就是包烧青,成色质地一流,那只玉瓶一看就是上乘品。”
洋老外错把“青”理解为青花瓷,所以一看玉瓶就说欺诈,程逾白给他一只青花碗,他就喜笑颜开。难怪闹得动静这么大了,徐清说:“现在到哪里去找铁定包烧青的窑?没有窑厂老板敢打包票,我们这儿只管烧,不管烧好烧坏。”
她虽然没去过加工厂,但经常听同学讲烧坏了多少瓷,赔了多少钱。
创业学生大多过得紧巴巴,没本事也没底气自己供一座窑,只能去公共窑租窑位,搭伙一起烧瓷。现在都是气窑,不比古代的柴窑和民国的煤窑,气窑用液化气为燃料,利用火焰喷嘴加压,有现代仪器做辅助,可以稳定地控制烧瓷所需要的升温温度和气氛,成品率大大提升。
可即便如此,也还是会受空气、湿度,水分、窑位的影响,出来的成品多少有点瑕疵。
她跟廖亦凡一起在陶溪川摆摊时,也没少砸失败的成品,不砸不行,总不能让次品流出去吧?可砸了吧,也是真的心疼,一方面烧钱,另一方面则是烧心,后来她就干脆不问工厂的事了,只管一心一意设计画稿。
徐稚柳猜想:“你不赞同大方向回归原始手作和个人作坊,是不是有这部分原因?”
“没错,景德镇现在大多是私人作坊、工作室和集成店,位置分散,难以集中管理,工作效率低,现象混乱,长此以往更容易造成内伤。”
不若规范厂区,将手工与机械化工业相结合,也可以保质保量,再结合终端走到前端的商业玩法,更适合市场发展,也能让更多和她一样创业困难的人留下来。
洋老外一走,人群松散了些许,他们趁势走在前面。
徐稚柳站在练摊边上,随手抄起一只赏瓶,摸了摸,放回去,再看一眼标牌上写的“官窑”二字,摇摇头。
徐清问:“怎么了?不是官窑的瓶子?”
“嗯,民窑的。”
“有什么区别?”
“历代官窑和民窑釉的配方都不相同,靠眼睛看不出来,要手摸才能摸出来。”你要说具体哪里不同,三天三夜也讲不完,行家们出手,看的还是经验。
程逾白也在另一头摸瓷器,战乱之后,民间的官窑瓷几乎绝迹,现在随便什么破烂都能卖几十万。水太深了,加之资本炒作,就是一本扯不清的烂账。他翻过一面,看了看,放下,再看一眼标牌,摇摇头。
动作和徐稚柳鉴瓶时竟然如出一辙!徐清在两人之间扫视一眼,心下也是一阵说不出的唏嘘。倘若程逾白能够看到他,是否会碰撞出别样的火花?一个古代制瓷高手和一个现代仿古瓷高手,他们之间是否有除了敌对以外的可能性?
正想着,忽然“哗”的一声,一只永乐五彩瓶在众人眼前,摔了个稀碎。
事情发生地太快,谁也没有预料到,一声脆响,惊得四周鸦雀无声。徐清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看到手足无措的“始作俑者”,竟然就是元惜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