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办方负责人应声赶来,急得直拍大腿。
元惜时的助理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真不是有意的,刚才人太多了,有人在后面使劲挤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就撞到了展柜。”
负责人哪管你有心还是无意,只知道出了这么大个事,自己肯定要担责,又气又急,扯着嗓子嚎哭:“这可怎么办,你让我怎么交差啊?”末了不分青红皂白,指着元惜时就骂道,“刚才可有人看到了,就是你撞上去的!你知不知道这是明代官窑的瓶子,值好大价钱,就是把你卖了也赔不起!甭跟我说不小心,不是故意的,这么多人走来走去,怎么别人碰不着就你碰到了,我不管,今天你要不给我个交代别想走。”
元惜时说普通话就跟香港人一样蹩脚,但说得慢一点,大致都能听懂,可若加上方言,那就是天书了,助理一边快速翻译,一边向负责人解释情况。
现场保安过来维持秩序,将元惜时和助理围在中间,一副谨防他偷跑的架势。
元惜时当即色变,神情严肃,同助理低声交流。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助理明显愣住了,好一会儿掏出电话报警。
负责人见状,倒松了口气,也给上头汇报情况。结果当然是被臭骂一顿,挂完电话,负责人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垂头丧气地说:“先等警察来吧。”
助理上前打商量,亮出元惜时的主讲嘉宾身份,想先安排他去休息室或保安室等待。总不能就给人拘在原地干等吧?里里外外这么多人看着,像什么样子?
没想到负责人一听元惜时的身份,更加胆战心惊,担心主办方抹不开面子,最后还是会让他背锅,他脖子一梗,硬生生吼了助理一嗓子:“嘉宾了不起?嘉宾就可以撞坏展品不赔了吗?”
助理忙抹汗:“不是不赔,你怎么能这么想?”
“你们一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我哪里惹得起?工作都要保不住了,我还管你要不要脸!”
旁边展区的代表们考虑到博览会还要进行下去,上前来劝说。负责人态度坚决,不为所动。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一道声音插进来:“我看今天这事,警察要不过来,恐怕还真不好善了。”
众人回头,见程逾白上前,随手抄起一只雍正年间官窑生产的高足琵琶尊往地上一扔,哗的一声,又是一地稀碎。
负责人吓得直翻眼睛,被左右拉着才缓过一口气。
眼看地上又多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他哭喊着朝程逾白扑过去:“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要我的命啊!”
程逾白托住负责人的双臂,将面容枯槁的中年人扶起来,笑道:“几只赝品,哪里要得了你的命?”
“你说什么?赝、赝品?”负责人立刻推开他,“怎么可能?你别瞎说,这些可都是、都是从……”
话说到一半,负责人说不下去了,咽了口口水。如果真是赝品,只能是上头动的手脚,从什么渠道拿的这些展品或是什么环节出的问题,其中轻重,他哪里还敢多说?倘或被这人说对了,照这标价,可不是小事,说不准要吃牢饭的。
负责人浑身一哆嗦,大气也不敢出。
围观群众亦大片哗然,纷纷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有人不信,说道:“这是正儿八经的博览会,有筛选审核门槛,外头还有记者,你不能瞎说。”
“这要换个人还可能胡说八道,咱们这位是谁?古董鉴定的行家,哪能随便砸自己的招牌?”
“就是,一瓢饮的大名,各位没听过?”
徐清也不知道这几位是程逾白在展会上偶然遇见,还是特地找来的托,帮的一手好腔。程逾白倒不在意,拉了拉修身的西裤半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片,里外看看。
要是一般的瓷器,鉴定主要看底足,款识,辨别胎土,但这明显已经把仿古瓷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光看外在肯定不行。
所谓仿古瓷,就是从原料到工艺,每一个环节都复制古代。譬若这只雍正时期的琵琶尊,要仿得跟真品一样,瓷泥就得用和清代相近的,陈腐最少三年,工艺上不能用球磨机,得用脚踩泥。釉和色料都用过去的配方。烧制时得装匣钵,用松木,放在古老的柴窑烧两天一夜等。
这种高仿再加上高手做旧,凭什么专家拿什么仪器,都看不出来。
“只有一个,汝窑哥窑时期的工艺失传了,配方不知道,只能靠试,可以把视觉效果模仿地惟妙惟肖,但做不到一样的化学成分。再一个,真正的古瓷,经过上百年的风化,瓷器釉面的分子结构会变松散,故而旧瓷器看上去很润,光泽柔和,但是新瓷器会亮,有贼光。”
这就催生了一门新工艺:做旧。
景德镇的做旧工艺不仅领先过去,还领先现在的鉴定技术,这就造成大量赝品在市场流通。程逾白以前在展会上,看到某权威信誓旦旦打包票一件传世瓷器是正品,遭到一帮人疯抢,结果买主拿回家摆了一段时间,就说引苍蝇,找到他头上来求教。他一看就知道为了迎合传世风格,工匠在做包浆时抹了有机物、脏东西或是放在粪坑里泡过。
反正做旧方法多得是,为了效果逼真,什么奇招都能想得出来。不过仿古瓷就是仿古瓷,把仿古瓷当成正品来卖,都是用来骗外乡人的,一般要倒好几手,源头难查,最终都会流出景德镇,很少会在镇内流通。
警察来了之后,把相关物证和人员带去警局。元惜时的助理殷殷切切地望着程逾白,指望他一起去警局做个鉴定和见证人。
程逾白似不认识元惜时一般,转头要走。眼看人就要出古陶瓷展区了,元惜时快步上前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