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一下马车,便被请至帝王寝宫之内。跟在他身后的郯焰面色些微凝重,檎原本不知道他在烦些什么,直至见了北齐王,他才有些了解。庄严肃穆的寝宫内,面容枯槁犹如死灰的北齐王静躺在一张由象牙雕成的华丽床铺之上,两名上了年纪的大臣随侍左右,神色黯然。“二皇爷。”两位大臣初见离宫十数载的郯焰,欣喜之情不在话下;但两人相觑一眼,却又双双跪倒在地。“臣等斗胆,假传圣旨召二皇爷回宫,请二皇爷恕罪。”“皇兄怎么了?”郯焰问道。“皇上龙体违和,已昏迷月余,臣等虽屡召太医,但诊治多时却不见效。”北齐近年外患加剧,西方秦蛮、东边燕寇屡犯边境。而齐王已过壮年却仍无子嗣,为保基业,朝臣纳后立妃之说纷起;无奈齐王仍深爱着多年前返乡省亲却意外病故的皇后,坚持不愿纳妃。加上朝中又无将相良材可为齐王分忧,致使思念爱妻过度的齐王心力交瘁,不胜负荷而一病不起。“檎儿。”郯焰唤了檎一声。檎还没走近看个仔细便摇头。“师父吩咐了,没他点头,我不得动北齐王一丝一毫;况且瞧他这神色,想由阎王手中多赊点阳寿也困难重重。”原来那道圣旨并非单纯地让他至函阳与其它大夫研讨医术,实情是齐王病危,为怕消息走漏导致人心惶惶,才假拟诏书,召他与郯焰前来。师父神机妙算,看准了他这浅薄道行,再多做任何努力也是回天乏术。只是既然算准了会这样,那他这大夫还千里迢迢地跑到函阳来做什么?“你可真听郯离的话。”郯焰一想起他那胞弟,就恨得牙痒痒的。“因为他是师父啊!”檎理所当然地回答。“莫非这位是大夫?”大臣趋向前来,眼底露着殷切的盼望。“我等听闻北齐境内一句传言,有谓:‘过得了檎手,近不了阎王手’。今日北齐基石动摇,还请大夫施以援手,救救皇上。”早已寻遍天下名医,但无人有法可想。他们由那些摇头叹息的医者口中得知檎高超之医术后,便立即传他上京;哪知声名远播的神医檎,竟是个年仅十来岁的少年,而且还与偏居鸿城的二皇爷相识。“你们也听见了,他是郯离收的弟子。郯离和皇兄有夺位之仇,他记恨在心,怎么可能让门下弟子替皇兄治病?”郯焰无奈。生死有命,他无法可想。“大夫是三皇爷的嫡传弟子!?”大臣一阵惊讶,不禁想起当年北齐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镇国将军郯离。若当时郯离不拥兵自重,欲谋皇位,也不会与当今皇上兵戎相见。一场内战耗损北齐国力不少,连带地也损失了郯离这名战场上骁勇无敌、令四周邦国望之却步、不敢来犯的将军。“那,敢问大夫可知三皇爷现今身处何处?”“师父?”檎想了一下,“他早我们几天就先出发到函阳了啊!怎么,你们没见到他吗?”司辰皓月评论于2006-11-1820:27短讯字体:极中大“大皇兄。”闲人尽退的寝宫内,空荡荡的传来声声回音。疲累不堪的郯衍感到脑门阵阵针扎的疼,幽幽醒了过来。“师父,你这么搞法,弄不好会教这皇帝马上见阎王的。”“反正他也活不久了。”郯衍恍惚间,似乎听见自己胞弟的声音。“离……是你吗?”他干渴的喉间沙哑得难以出声。“大皇兄,你看我带谁来了。”郯离将檎推到郯衍面前。“看哪,仔细地看个清楚。”“师父?”檎莫名其妙地让郯离将自己的头压近病榻中的郯衍。郯离入夜后找上他,继而偕他鬼祟地潜入皇宫内苑。他神秘地说要带他见个人,没想到会是早上就已见过的北齐王。“霜、霜儿……”郯衍一双失神的黑眸突地瞪得好大,本该虚软无力的手也举了起来,揪住檎的衣襟。“我不是霜儿。”檎蹙眉,这个长久卧榻的中年人身上有股垂死之人的腐臭味,郯衍的确已至油尽灯枯之时。“他不是霜儿,他是霜儿的儿子,你郯衍惟一的血脉。”郯离诡异地笑着。“霜儿、霜儿的儿子……我的儿……”气血上涌,郯衍猛咳不停,随即呕出了一滩黑秽污血。郯离让郯衍看够了自己的爱徒后,又将檎推至身后。“我儿、我儿……”郯衍狂乱地要起身,却让郯离一掌送回床上。“立诏、我要你立诏!”郯离噙着抹骇人的笑容。“即刻传位给我的檎儿,还我兵权,封我为摄政王,助你亲儿接管北齐国。”“我答应、我答应,离……将孩儿还我。”人之将死,便是最脆弱、最容易暴露致命要害之时。郯离多年隐居山林按兵不动,为的即是这刻。他的兄长,一个病得无法思考,让他握在手中一捏就碎的北齐王;他今日返回这自幼生长的居所,为的就是夺回原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来人啊,皇上醒了!”郯离对着门外喊了声。“离……还我孩儿……”郯衍憔悴的病容没有昔日王者的英姿焕发,只有思子心切的悲怆。他深沉的双眸紧迫地盯着郯离身后少年的身影,哀恸欲绝,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亲生子,这些年来竟落在郯离手上。“我要你明日即召告天下,如果我开心,你也许就会有子送终。”郯离轻蔑一笑,带着檎由来时的窗口纵身离去。紧接着皇城内一阵骚动,众多宫娥与随侍太医奔入帝王寝宫。檎耳闻郯衍随风传来的余音:“传诏、朕要传诏……” 白雪掩盖了皇宫屋顶的黄色琉璃瓦,每踏一步,脚便深陷在雪堆中。檎觉得走这屋脊会更费力,原本静默地尾随着郯离的他终于忍不住出声:“师父。”“他是你的父亲。”郯离知道檎想问什么,早一步回答。“我以为自己只是个乡野村妇生的孩子。”“你母亲的确是出生贫寒没错,但她错识郯衍受封为后。那年她在怀你时回乡,没想到全村竟在那时受疫魔侵袭,无人幸免。我是救了你,但并未送你回京与你父皇相聚。你怨我是吗?”“不,我的命是你给的,又怎会怨你。”若郯衍果真下诏,那他不就得成为北齐下一任的王?檎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他似乎知道坐在龙椅之上君临天下的自己会是何等威风;远古的宿命入侵,令他血液间某种欲望翻腾不已。“檎儿你懂事,不枉师父这么用心教导你。”郯离笑着离去,檎没再追随他的脚步,独自一人就在屋脊坐了下来。冥冥之中,他似乎被股力量推着往前进。他不想遇见郯焰,却在撷欢坊碰着了他;他本想一生平凡度过,师父偏偏说出了这个天大的秘密。原来,能不能成为普通人并非他所能主宰,命定了,他就必须跟着走。如果他注定得留在这北齐皇宫,那郯焰呢,他会怎样?朦胧月色下,檎又恼了起来。师父不喜欢郯焰,肯定留不得他!“檎儿。”突然间,他似乎听见了郯焰温柔的唤声。他叹了口气,都这么晚了,郯焰大概也睡了吧?他最近果真不太对劲,时时刻刻都会想起郯焰。“檎儿,你一个人在上头做什么?”檎疑惑地往下望去,发觉中庭之内站着的竟真是郯焰的身影。“天很冷,快下来,别受冻了。”郯焰的脸上仍挂着那抹温和的笑意。“你怎知我在这里?”望着郯焰,檎疑惑了。初识当时恨不得取他性命的那份冲动到哪儿去了?为何这一路相处下来,他竟觉得自己的视线总不自主地停留在郯焰那双深邃沉谧的瞳眸之中;他怀里的温暖,开始令他眷恋……“因为我一直都在寻你啊!”郯焰宠溺的语气令檎想起这段日子他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檎试着要将目光由郯焰身上转移开来,不再让他的身影占据自己整个心房;然而他却发觉一切竟是徒劳无功,当初被郯焰所扰乱的心绪早已收不回,他也无法再回到那个平静自若的自己。由屋脊上悄然跃下,他心甘情愿地落入郯焰怀里。函阳这夜,让他惊觉自己原来也会有这样的情绪…… 天方亮,议事厅内便一片骚动。昨夜昏迷月余的北齐王突然转醒,拟诏传位,朝臣们纷纷揣测这是北齐王回光返照,晓得二皇爷回来了,要将皇位传让予他;怎料,诏书一宣告天下,其间却出现三皇爷郯离与神医檎之名,令朝臣惊讶万分。“二皇爷!”慌乱的人群中有臣子见着郯焰驾到,立即簇拥上前。“皇上现下如何?”他闻风而至,从容的脸上难掩忧虑。大清早地突然有人跑到他房里大喊皇上要传位檎,并令郯离佐政,吓得四处找不着檎的他一路就奔至议事厅。“皇上又昏厥过去,太医说情况恐不乐观。”“你们当中有谁见过三皇爷和檎的?”郯焰向着满屋子的朝臣们问道。他现在只想把郯离拖出来问清楚事情原委,为何要让檎趟这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