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爷,三皇爷到了!”臣子之中有人惊呼。郯焰往门口望去,但见黑压压的人群朝左右分开,恭敬地让出一条路来;然而直至郯离走近他的身边,他才得以看清目前局势。郯离身后聚集着朝中过半的大臣,其中不乏最具影响力的执政官员及军队将领。原来郯离早有图谋复辟之心,而他则是郯离掌控北齐之前,惟一有资格与他争夺皇位的心腹大患。“檎儿呢?”见不到檎,郯焰开口问道。“我没让他出来,今天这场面会有些血腥,吓坏他就不好了。”郯离俊美的脸上绽出魅惑人心的笑容。“你若真待他好,就不该让他牵连其中。”郯焰哼了声。“唉,想必你还不知道内情吧!”郯离叹道:“你以为我为何要让檎儿来到宫廷之中呢?不就是因为皇兄病危,我才让他的惟一血脉回来见他最后一面。檎儿是当年正值豆蔻芳华却香消玉殒的后之子啊!”大臣闻言一片哗然。其中在朝为官数十年者忆起前尘往事,愕然惊觉原来事实竟是如此。那年霜受宠封后,但她思亲情切,不顾怀胎已足八月,毅然返乡探亲,结果一场瘟疫袭来,家村人无一幸免。郯衍得知惨讯悲痛欲绝,只得派人运回霜遗体;但当时太医却发觉霜腹上被利刃划开,胎儿已失,郯衍大怒,虽曾下令彻查此事,但却徒劳无功。他深信自己的孩儿是被人所偷,结果在思念亡妻及自责未能保住孩儿的痛苦交杂下,长年郁郁寡欢。原来,那皇子是落到了郯离手中。“檎儿是皇兄子嗣!?”郯焰面色铁青。“你无凭无据……”“证据?他那张与后神似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据。”郯离笑了声。“瞧你这副不想相信的样子,我当初就警告过你檎儿不是你可以轻易碰触的人,但你偏不听。唉,这世间哪有叔叔爱上自己侄儿的荒诞事呢!更何况,你们两人皆身为男子。”郯离在朝臣面前揭发这件不堪之事,就是要郯焰身败名裂,再无人可与他夺这帝王之位。这一揭,弄得议事厅内又是一阵哗然。有人摇头,有人鄙夷,身为男子却爱上男子,真是为世人所不齿啊!这样品德有瑕疵之人,又怎能指望他振与北齐基业呢?“你百般纠缠檎儿,看准了檎儿心肠软的弱点对他死缠烂打。檎儿也真傻,不喜欢你却不忍当面对你说,但是今天他总算想通了,他要我告诉你,论辈分,你是他的叔叔;论感情嘛,他对你只有同情,丝毫没有其它感觉。他是可怜你爱不了女人只得爱男人,才不忍一脚踹开你。”郯离极其怜悯地道。“你有能耐就叫檎儿亲自到我面前对我说,别一个人在这儿搬弄是非。”郯焰知道一切是郯离在唱独脚戏,他在演给朝臣们看,好教那些迂腐之人鄙夷他。“我爱檎儿,但那又如何?”郯焰这番告白惹来厅堂之上人人非议。堂堂北齐二皇爷竟染龙阳之好,真是辱了皇室之名。“情之一字何罪之有?男人爱女人天经地义,男人爱男人就见不得人了吗?”郯焰昂然而立,毫无愧色。“我对所爱一片赤诚,此心坦荡可诏日月。至于别人要怎么想、怎么看,我管不着,也不在乎。”“但二皇爷身为北齐皇族,兹事体大。”“对、对……”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着。事已至此,再也没人敢站在郯焰身后力挺郯焰。郯离佞笑。“若我今日为北齐除你这一祸害,相信朝臣们也不会有异议。”他拔出腰际一把闪着耀眼银光的宝剑,直逼郯焰。“我与你本是同根生……”整个议事厅内无人敢为他说一句话。郯焰叹了口气,没想到自视甚高的自己今日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郯离精心布局引他入瓮,为了区区北齐王位,竟欲将他除之而后快;他更晓得以郯离武功之高,要由他剑下脱逃简直比登天还难。“你的死是贡献的。待我杀了你,取你凝聚瞿兰草菁粹后的心窍温血让檎儿服下,便可治愈他的寒病。”利刃破风而来的声音萦绕耳际,但郯焰脑海里却浮现檎孱弱的身影。他的脚伤不知道痊愈了没?离开撷欢坊前还一跛一跛地,真是让人牵挂。只不过知道自己的血可以救檎脱离多年宿疾,郯焰觉得,这也值了。然而,在他决心赴死之际,厅堂之间却窜出一抹影子。瞬时兵器对峙,锐物碰撞声不绝于耳。“檎儿!”郯焰不敢置信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影,发觉竟是檎本人。但檎哪敌得过授他武艺的师父,拆招之间即已节节败退,眼看就要招架不住。“我养你这么久,到头来你还是没把我放在眼里。”郯离银剑攻势凌厉,就算是自己的徒儿,一旦忤逆了他,他也绝不留情。“只有他,只有他不行!”檎咬牙硬撑,护身软刃在他舞弄之下犹若银蛇窜移,令人眼花撩乱。“你可真伤我心哪!”银剑一偏,郯离朝檎所护着的郯焰刺去。哪知檎举起软刃盘绕银剑而上,郯离剑法柔中带猛,顺势滑入檎剑柄缠绕的手中,震裂他当年煞费苦心为檎所制的百炼钢。哐啷一声,软刃落地。檎也因郯离这一袭而腕骨碎裂,鲜血直流。但郯离仍不肯罢休,凝气聚于掌中,猛地朝郯焰击去。怎料受此重伤的檎并未如他预期中歇手,宛若飞蛾扑火般地挡在郯焰身前,代他受了那致命的一掌。郯焰虽有檎挡着,但郯离仍将他给震飞了出去。他撞上厅堂梁柱,胸口脊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檎儿?”如果他都已经疼得死去活来,那挡在他身前的檎伤势不就更重了!郯焰忍着眼前一片昏暗的晕眩,心焦地唤着檎。檎虚软地趴在他的怀中,没受伤的右手却隔着他的衣裳,紧紧地抓着他。郯焰焦急,但不敢轻易移动半寸,他怕檎身上若受了什么伤,他再妄动将会惹得他更疼。“檎儿,你怎样了?”“我没事……”缓缓地,檎再度挣扎起身。纵使知道郯离武功之高是他所不能敌,但檎仍昂起下巴,眼神内无所畏惧。他的神色雍容而镇静,目空一切的神情中竟有抹不容侵犯的傲气。“檎儿,别和你师父斗。”郯焰不忍,不愿檎再受任何折磨。他欲起身阻止,怎知一使力,胸口便传来剧痛,令他呕出鲜血。但郯焰仍不死心,他硬是站了起来,纵身至檎身前,阻挡他继续与郯离敌对。如今满朝文武人人自危,无人敢多吭一声。郯焰从不奢望这些冷眼旁观者施加援手;他虽不会武功,却也不致窝囊到让心爱的人受伤,还躲在人后寻求庇护。“你要我的命,我给你就是。为何要伤檎儿?”郯焰护在檎身前,怒火在深邃漆黑的眸里燃烧着。郯离投以鄙夷之色,举剑相对。“这叫什么?为他生、为他死,生死相许吗?二皇兄,你可真矫揉造作得教人想吐。”“冷血如你,怎会明白人世间的情爱?”郯焰说道。这句话,让郯离妖异的眸子闪动了下。“情字害人匪浅,你们俩现下这惨样便是最好例证。”冷血如他,那又如何?他看不惯郯焰的情深意重,偏偏就欲毁之而后快。随即,郯离柔柔地唤了被郯焰守在身后的爱徒一声:“檎儿!”“檎儿在。”“别说师父不疼你,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你死,不然就他死。你自己选一个吧!”郯离邪肆的笑在他清冷的面容上绽开。“我不会让他死的。”檎笃定的语气中,丝毫没有让人质疑的余地。“那就是你死!”郯离摇头,嗤笑着收起了剑。“傻孩子……”若无郯焰心头血,檎这病再撑,也活不了一年半载。他是用心良苦为他寻觅良药,换来的却是檎以死相搏的对待。也罢,他就看看这出戏,会以怎样天人永隔的惨剧落幕。“师父。”檎知道郯离肯收手了。“檎儿没忘记你的养育之恩,只不过,郯焰他……是一个比徒儿的生命更重要的人。” 不让人搀扶,檎拖着伤重的身子独力走回自己房里。郯焰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檎却不让他靠近,心急如焚的他什么也不能做。鲜血如注,在长廊上留下蜿蜒的暗红痕迹。郯焰看得心惊,看得心痛。路上,他听见檎咳个不停。郯离击中他背部的那掌毫不留情,他代他受了罪,咳得站不稳脚的身躯靠着不知从哪里涌出的意志撑着,就是不让自己轻易倒下。打开房门,檎缓缓入内,躺上床,紧绷的情绪也同时松懈下来。血,由他垂放于床沿的断腕,流过被染红的指尖,再滴在地上。他感到有些疼,身子急速失温,却有种松了口气的解脱感。他的眼神飘忽,最后停留在桌面的茶壶上。口好干好渴,随即他发觉自己竟失去起身的力气。郯焰连忙斟水送至檎面前。他谨慎小心地扶起檎,将杯缘靠近檎干涸苍白的唇。檎不断地咳着,胸膛激烈起伏。“慢慢来,等气顺了再喝。”檎觉得喉间焚热难耐,也没听入郯焰的话,猛地便灌了口水。怎知水才落喉,便激起翻涌血气,令他忍不住咳呕,血混着水,就这样由喉头喷出,接着一股腥味弥漫,溅得郯焰满脸血水。